乾隆三十二年，镇江修城隍庙，由姓严、高、吕的三人主持这件事，建立帐本，募集资金。

一个下雨天的早晨，有个妇女坐轿而来，从袖中取出一封银子，交给严某，说：“这是修庙的银子五十两，拜托你登记一下。”严某请问妇女姓名和住处，以便登记。妇人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善，不必留名，烦请记下银子数字就可以了。”说完就走了。

高某和吕某来了，严某便将刚才妇人捐款一事告诉他俩，商量如何入帐。吕某笑道：“何必登记？趁这件事没其他人知道，我们三个人平摊分掉，也没啥要紧。”高某说：“好。”严某认为这种做法无理，赶忙制止，高、吕二人不听，严某无可奈何，就离开了。于是，高、吕二人将五十两银子对半分掉。直到修庙竣工，这件事只有严某一人知道。过了八年，高某死了。隔一年， 吕某也亡故。严某从未与人谈起高、吕私分捐银一事。

乾隆四十三年春天，严某生病，见有两个差役手拿传票对严某说：“有一个妇人在城隍面前告你，我等奉命带你前去对质。”严某问差役是什么事，差役说不知道。于是严某与差役同去，走到庙门外，气氛肃穆、阴冷，平日那些算命、卜卦的人全没了。庙门内两旁，原为居民所住，眼下所见到的，只是差役、班房。

过了仙桥，到庙的二门，忽见一个带枷的囚犯，对严某叫着：”是严兄吗？”一看，是高某。他向严某哭诉说：“小弟自乙未年死后，到现在已受苦四年，全是因为在阳间犯的罪被判刑、惩罚。眼看就要期满，可以托生，不料又为着侵吞修庙银事发，才押解到这里受审。”严某说：“这件事已隔了十多年，怎么又会突然案发？大概是那个妇人告发的吧！”高某说：“不是的。那妇人今年二月死的，凡鬼不管是好是坏，都要押解到城隍府来。那个妇人是一个善人，就与其他几个行善的鬼一起到城隍面前来过堂。城隍就开玩笑似地问她：‘你一生见有好事就要行善，好几年前本府修缮衙门，你偏偏舍不得捐 钱，这是为什么呀？’那妇人说：‘小妇人那年六月二十日，曾送银五十两到募捐公务所，是一个姓严的秀才接收的，自己觉得做这么一点点好事，算不了什么，不肯在帐本上留名，难怪老爷有所不知。’于是城隍爷立刻下令憎恶司仔细查明事实，我只得将这件事全盘托出。当初，因为严兄有劝阻一事，所以叫你来对质。”严某问：“吕兄现在何处？”高某叹着气说：“他生前犯的罪重，已被关在无期徒刑的大牢中，不只是为分占银子事。”话未说完，两个差役来传话：“老爷升堂了。”严某与高某跟着差役立在台阶下，有两个童子举着彩色旗幡导引着一个妇人上殿，又牵着一个带枷锁的犯人进来，一看就是姓吕的。

城隍对严某说：“善妇的银子是交在你手里的吗？”严某便一一据实相告。城隍对判官说：“这件案子涉及修理本府衙门一事，我不能擅自作主，应该将此案交付东岳大帝定案，你快准备文书案卷送去。”城隍又叫两个童子将妇人送走。两个差役押着严、赛、吕等三人出城隍庙，路过西门，沿路看见有的男人穿着女人衣服，有的女人穿着男人衣服，有的头上罩着盐蒲包，也有身披羊皮狗皮的，来来往往，滞眼尽是。严某耳边听到有人说：“乾隆三十六年，仪征有盐船火烧一案，凡在当时被烧死和淹死的，到今天都期满，可以轮回托生了。”两个差役说：“东岳大帝难得坐殿升堂，我们还是送文要紧。”送完案卷文书，两个差役急急忙忙地走了，一边对这三人说，“文书巳送上，你们可以前去听侯宣判。”严某等三人赶忙上前去，还未站稳，就听得殿上宣判说：“在押犯高某，私分善妇人捐银，其罪还算小，可按城隍原判，枷锁处置。吕某生前，包揽讼词，专门坑害无辜百姓，罪恶很大，除照原判枷锁服刑外，命火神焚毁他的尸体。严某是个君子，他的阳寿未满，应快送他还阳。”

严某听完，惊醒过来，见自己睡在床上，家里入全披麻挂孝，说：“相公已死三天了。胸口尚有余温，所以守护在这里。”严某将梦见的事一一讲给家里人听，家里人还不大相信。一年以后八月的某夜，吕家失火，吕某的棺柩果然被烧掉了。

年子再生

盐城东北草堰口乡小关营村，村民孙自成的妻子谢氏，有个儿子是大年夜生的，因此取名年子。年子十八岁那年，挑鸡进城，半路遇到一阵旋风。 旋风将笼内的鸡全都卷了出来，鸡竟腾空飞掉了。

年子受了惊吓，回家就病倒，病情很危急。这时正逢着他母亲又要生孩子了，全家都去照料她分挽，没人看护年子。

年子成天昏昏沉沉，觉得整个身子在随风飘荡，忽然飘进一扇红漆大门，坠落在万丈深潭，毫不疼痛。但是觉得自己身体比平时矮小了好多，两只眼睛被什么东西蒙蔽住，难以睁开，耳中所听到的，却仍旧是父母的声音。他以为这是梦中幻觉，静心躺着等待。

这时，孙自成见妻子平平安安地又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抽空跑去看望年子，哪知年子巳经死了。他大哭起来。年子被父亲的哭声惊醒，不明白其中缘故，只听得他母亲哭着说：“生了这个小肉团，却把我长大成人的年子折磨死了。”痛哭声不停。年子此时才知道自己的魂魄已转生到了母亲新生的小儿子身上。他怕母亲哭坏身体，就大声地说：“我就是年子，年子没有死。”

谢氏见才出生的小儿子竞会讲话，顿时惊吓中风，没几天就死了。孙自成见小儿子没有母乳喂养，就用米粥哺育他。婴儿才三个月就长出牙齿，五个月就能走路。于是父亲给他取名为“再生”。

狐撞钟

陈树著在任汀漳道道员时，海面上忽然飘来一口大钟，大得足可容纳一百石米，大家都以为这是瑞祥之兆，报了官府，于是就在城西造了座高楼，专门悬挂这口大钟。钟声直传到方圆十里以外地方，还专门选了姓李的老头守楼管钟。

过了没多久，这里常常发生海啸。陈树著认为这是金水相感应，海啸是钟声应召来的。于是命知县用封条封闭此楼，并且严厉警诫李老头，不许任何入再撞钟。

有个英俊少年常到这楼中来，与李老头聊天。李偶尔想要吃些什么，少年常能凭空取来。李老头知道他是狐仙，忽然生了贪心，跪在地上说：“先生是仙人，为何不送点金银财物给我，怎么光是给我吃些酒菜呢？”少年开导他说，“钱财这东西是命中注定的，你的命本该穷，不可贪得。贪得必定有灾难，将来会后悔的。”李老头还是强讨不已，少年就笑着答应了，说：“给你。” 霎眼之间，就见茶几上放着一锭大元宝。从此以后，这少年就不到楼中来了。李老头大喜，就把大元宝收藏在衣箱中。

一天，县令路过钟楼，忽听见撞钟声，就对李老头不认真守护钟楼很是恼火，将他唤来当面斥责，而且打了十五大板。李老头无法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回到钟楼看那封条，完好如故，想想自己挨了板子，心中闷闷不乐。

不多时，县令又经过钟楼，又听见楼上钟声乱鸣，派差役登楼一看，一个人也没有。县令明白，问李老头：“楼上莫不是有妖怪？”于李老头无可奈何，将前事一一如实告诉县令。县令命人把大元宝取来察看，竞是县衙门库房之物，于是就把这元宝送回库中，从此，钟就不再无故鸣响了。

土地神告状

洞庭山棠里村有个姓徐的，世代都很有钱。他打算建造一座花园，只是土地还不够。棠里村东边有个土地庙，已好久没人进香祭祀了，他就私下向和尚买下了这块地，在这里建起亭台楼阁。这样，一年多过去了。有一天， 徐妻韩氏正在梳头，突然倒在地上。一个小丫头去扶她，也同样倒地不起。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从地上起来，去搬了张大椅子放在客堂上，扶着韩氏面南而坐。韩氏口出大言，说：“我是苏州城隍神。特奉京师城隍神的委派，到此来审理你家擅自购买土地庙地基一案。”说完，小丫头跪报，太湖水神求见。接着又报，棠里村的巡拦神求见。韩氏一一点头致礼，最后说，“传原告土地神到此。”韩氏吩咐徐家子弟、奴婢前来点名，然后分东西二班侍立，谁不听从吩咐，就用棍棒责打。韩氏又传来买地人，就是她的丈夫徐某，问

他地价多少，谁做证人担保。听口音，绝非韩氏平日所说的吴中方言，而是北方燕赵之地的男人声腔。徐某见此情景，吓倒在地，声明愿意退还地基，造还原土地庙。本来不识字的韩氏，这时忽然叫人拿来纸笔，写下判词：“凡人强占神的地基，本来就无理，更何况土地神又老又穷，庙被拆后在外露宿了一年多，实在很可怜。土地神多次向本地城隍投诉，没有得到批准，不得已只好越级向京师城隍投诉。现在你既然有悔过之心，准许你归还庙宇，同时应该准备祭品，常年供奉香火。担保人某某，本应该治罪，但考虑到你所得的钱不多，罚你出资演戏赎罪。庙里和尚某某，在此案未发时已经死了， 免予起诉。”判完，韩氏把笔一投，又倒地而睡了。

不久，韩氏从地上站起，恢复了原来方言及女子声音，又梳起头来。问她刚才的情景，一点不知道。她的丈夫徐某不折不扣地遵照前面所判决事项执行。从此，棠里村土地庙的香火又旺盛起来。

本文故事节选自清代文学家袁枚文言短篇小说集《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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