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世与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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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石禄生
编者按
最近,一组载有朱子格言的明清时期文化楹联惊现于世,引起了收藏界的广泛瞩目。朱熹的这篇格言短文读来可谓振聋发聩,极具文史和哲理价值。楹联所载朱子格言全篇共有十长句,涉及的历史人物多达二十人。本文为朱子格言解读第九讲,着重阐述短文第九句:“刘忠定谨告诫一语,范忠宣遵忠恕二字,吾人不可无此服习。”
01
人生在世,面对复杂的社会,不可避免地,每个人都会呈现出多面性。但是,为人处世,跟写文章或拍电影的道理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其鲜明的原则或标签。
鲁迅
譬如,说起鲁迅和他的文章,人们想到的是他对国民的批判性;提及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影迷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在电影中对饱和色彩的迷恋和运用。总之,在万花丛中,总能找到一朵最鲜艳的小花。
做人也是一样,不管一个人的性格多么复杂,在他人心目中总会有一个最突出的形象标签。
君子之道,用以衡量人格高度的品行参数何其庞杂,再完美的君子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是,只要一个人牢牢抓住了一两条值得称道的为人准绳,把它变为自己的处世原则加以恪守,便就树立了属于自己的品行标签。
俗话说“做人不能没有原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谁也做不到处处以圣贤标准要求自己,但只要一个人在自己的原则范围内做到言行一致,身体力行,那他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具备了君子的形象或标签。
朱子格言说:“刘忠定谨告诫一语,范忠宣遵忠恕二字。”意思就是说,刘忠定和范忠宣这两个北宋儒臣名家,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处世原则。
其中刘忠定的处世原则是一个字的,到底是哪个字,朱熹没有明说,我们后面再谈;而范忠宣的处世原则是遵守“忠”和“恕”两个字,具体内涵我们也留到后面再谈。每个人的处世原则各有不同,这点无可厚非。
朱熹说的这句话,最大的意义是告诉世人,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为人原则或君子之道,并加以遵守。
02
我们先来说说“刘忠定谨告诫一语“。刘忠定,本名刘安世,字器之,号元城、读易老人,“忠定”则是他过世后的谥号。
刘安世画像
刘安世这个人,并没有做过高官,但却是北宋后期赫赫有名的良臣,为什么?因为刘安世做过左谏议大夫,在谏官任上以直谏敢说闻名,在监督和批评皇室方面,他活脱脱就是一个“老炮儿”,他的存在,在昏暗的北宋后期朝廷,堪称一道别致的风景线。
当然了,也正因为刘安世敢于说真话,得罪了太多的人,所以他的官职一直升不上去;不但升不了官,而且屡遭打压。实际上,刘安世的大半辈子都是在被贬官或流放中度过的。
对于偏远之地,北宋时期素有“八州恶地”的说法,而刘安世在其中七个地方都待过,可见其受打压程度之深。
然而,尽管刘安世一辈子受打压,但他却受到了朝野上下有识之士的高度敬仰,并被后世儒学界追崇。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刘安世一朝为谏官,一辈子都坚持谏官的原则作风:说真话,不说假话;敢说敢言。
用一个字来诠释他的处世原则,那就是“诚”字。“刘忠定谨告诫一语“,这个“一语”,指的就是刘安世的“诚”,一个字的君子之道或原则。
那么,到底又是谁“告诫”刘安世为人处世要“诚”,以至于他一辈子都敬守这个原则呢?“谨”,有恭敬之意,意思就是说刘安世恭敬和遵守别人告诫他的这句话:“做人要诚。”而告诫刘安世的人,正是他的老师——北宋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名儒重臣司马光。
司马光
说到司马光,不得不提到他和王安石的变法之争。王安石坚持变法,政治风格比较激进;而司马光强烈反对变法,政治观念属于保守派。
两派之争由来已久,今天王安石得势,新政措施铺天盖地;明天司马光上位,新政内容尽数废除;后天改革派的徒子徒孙重新得势,王氏新政又重新出炉……
王安石
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政治纠葛:两派变法之争,持续并影响北宋政权格局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属于那个朝代的几乎所有名臣都受到了波及;如何站队,是每个人必然要做的选择。刘安世也不例外,理所当然地,他属于司马光派系的人。
刘安世1048年出生于河北魏县。他的父亲刘航早年在朝廷做官,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进士出身,所以结交了一些有见识的名士。
受父亲影响,刘安世幼时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不但见识广博,而且经常跟父亲的那些名士朋友坐而论道。由于刘安世敢说,而且对时局颇有见地,大人们都下结论说:“这孩子是个异人,以后不得了。”
刘安世果然不同凡响,1073年,他考中了进士功名,但却不愿意做官,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修为还不够,还想再多读几年书。当时正是司马光落魄的时候,他为了躲避王安石的政治排挤,居住在洛阳写《资治通鉴》。于是刘安世就跑去拜司马光为师。
刘安世到底从司马光身上学到了多少东西,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两点是确定无疑的:
一是他跟司马光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政治上追随他是顺理成章之事;
二是司马光郑重其事地教导了刘安世一件事:“做人要遵守一个诚字。如何做到诚?你首先要从不乱说话开始。要么不说,要说必说真话,假话坚决不说。”
刘安世想到自己小时候喜欢在大人面前夸夸其谈,很多都是浮夸之语,不禁羞愧难当。从此以后,他奉司马光的教导为做人之原则,处处以“诚”字为范。
03
1086年,年幼的宋哲宗即位,他的奶奶高太后垂帘听政。高太后历来赏识司马光,所以司马光回朝做了宰相。司马光联手高太后,全面废除王安石的新政,这是众所周知的史实,在此不再赘述。重要的是,受司马光的提携,刘安世也入朝做了谏官,这对刘安世来说是人生当中的一个重大转折。
本来刘安世对入朝做谏官是深有疑虑的,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一名合格的谏官,必然要敢说敢言、敢作敢为,否则就是失职,而且如果遇见不平之事保持沉默或说假话,也有违我做人的原则:为人要诚嘛。但是坚持说真话,不免冒犯皇室的人,搞不好哪天就灾祸临头了。”出于自保的心理,刘安世去找母亲商量,准备以在家孝敬母亲为由,推辞谏官之职。
关键时候,刘安世的母亲鼓励了他:“做一个敢说敢言的谏官,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你父亲想做都没得做,你怎么能推脱呢?为了报效社稷安生,你尽管去做,哪怕你有一天因言获罪被流放了,我也会跟着你走。”听了母亲的一席话,刘安世终于没有顾虑地出任了谏官,从此开始了以“诚”为先的言路生涯。
大胆言路,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刘安世心中存有一个观念,认为自北宋开朝以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大臣的子弟后代都自动回避显贵的职务,这是优良传统;如今世风日下,越是权贵人士,他们的子嗣也往往居于高官位,这很不合理。所以刘安世参奏的第一大板就是:“希望削弱权贵子弟的地位。”
这一谏言,可谓打击了一大片。高官子女做高官,的确有些是靠关系上位的;但也有部分是受家庭环境影响,得到了读书考功名的真传,所以不能说高官的后代就一定不是人才。譬如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本身就是靠自己的努力入朝为官并官职宰相位的。
被参奏的人当中,有两个重要的改革派人物:章惇与蔡确,都隶属于今福建人。首先他们都是王安石的拥趸,如今高太后要废除新法,本身日子不好过;其次这两个人算是老乡,又是前朝政治元老的后代,确有牵涉一定的裙带关系。所以在刘安世等人的参奏下,章惇与蔡确,连同范纯仁等人,都受到了牵连,被贬官或流放。
如果说刘安世之前的谏言都是针对大臣,那么后来他又将批评的矛头对准了皇室。宋哲宗十四岁那年,皇宫发布告示,准备在民间选取奶妈。
刘安世一听,这事不对劲啊:“要说皇帝还小吧,他已经十四岁,本人不需要吃奶;要说皇帝成人了吧,他才十四岁,离生儿育女还早呢。反正眼下横竖用不着奶妈。莫非以选奶妈的名义,选取民间美女供小皇帝淫乐?”他想到这,心急如焚地跑到高太后和宋哲宗面前谏言:“选取奶妈之事,万万使不得呀。皇上还年幼,不要让他亲近女色。应该引导他多读诗书。”刘安世说的这番话,理论上应该说没毛病,都是真话;但这种真话,有点刺人。
刘安世的这次参奏,让皇室挺下不来台的。本来嘛,皇室子女的行事逻辑,本来就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看待。皇室给足了刘安世面子,悄悄取消了选取奶妈的计划,但宋哲宗的心里已经有了不高兴的种子。
刘安世的谏官历程,当然不是几句话所能概括的,期间不乏种种凶险与跌宕。总之,刘安世的谏官风格,可以用一个绰号来形容:“殿上虎。”意思是,他在皇室大殿上不畏风险,以敢说敢做闻名。
后来范纯仁恢复了相位,为了避嫌,高太后就不再让刘安世做谏官了,但坚持把他留在朝中:“刘安世这样正直的人,应该留下来。”
又过了几年,宋哲宗完全独立了,高太后垂帘听政成了历史。宋哲宗的政治观念,跟他的老子宋神宗是比较接近的。所以,改革派的人物又一次纷纷崛起,章惇等人上位,成了宰相级的政治大拿;而司马光派系的人士,纷纷遭殃,吕大防、范纯仁等人被流放。至于刘安世,则成了章惇等人的重点打击对象。
04
章惇
先说章惇这个人,他的报复性人格是历史上有名的。他当上宰相后,先是把刘安世贬官至英州(即今广东英德),后又流放到广东梅州。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并不是。章惇最想做的事,是置刘安世于死地。
他先是派了一个使者去海南处置一个罪臣,并让使者“路过”广东梅州,跟刘安世会面。会面的目的,就是让使者想办法逼迫刘安世自杀。刘安世本着“好死不如赖活”的想法,对章惇的威胁不予理会。
章惇一计不成,干脆使出大招:他破格录用了一位判官,派他去杀掉刘安世。这位杀手级的判官,立功心切,快马加鞭,一路不歇赶往梅州。本来刘安世已经从梅州地方官口中提前得知了消息,但他为求个心安理得,并不打算躲避判官,准备从容赴死。谁知那个判官杀手过于奔劳,竟然猝死在半路。就这样,刘安世又躲过了劫难。
贵为宰相的章惇为何胆子这么大,屡次想私下里弄死刘安世?原因很简单:宋哲宗也记恨当年的“奶妈事件“,他根本不在乎刘安世这个人。所以,章惇很快又心生另一计:打算借宋哲宗之手除掉刘安世。
宋哲宗
后来,宋哲宗废除了第一任皇后孟氏,扶正宠妃刘氏为皇后。章惇跟宋哲宗说:“皇上,当年刘安世反对选取奶妈,就是为了阻止当今的刘皇后入宫。”这一把火挑拨得很旺盛,宋哲宗决定新恨旧仇一起算:下令把刘安世抓起来押解到京城受审。
但历史就是这么诡异,在刘安世押解途中,宋哲宗自己却暴毙身亡,他的弟弟宋徽宗匆匆上任。宋徽宗又是一声令下:大赦天下,刘安世被安然释放。
此后刘安世一度境遇好转,恢复了官职身份。但好景不长,不久有一个叫蔡京的人升任宰相。此人也是福建人,跟章惇、蔡确是老乡。刘安世早年也是得罪过蔡京的。蔡京虽然不至于置他于死地,但对刘安世也是百般打压,先后把他流放到峡州等地。刘安世直到老死,也没能再回到京城。
总结刘安世的一生,他经历的官场凶险可谓数不胜数,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坚持讲真话,敢说敢言,触动了势力集团的根本利益。但无论身处何种险境,刘安世不改初衷,践行为人至“诚”的处世原则,所以受到了儒学界的追崇。
或许有人会提出疑问:“为什么刘安世讲真话,反倒受到打压?岂不是好人没有好报?”显然这个问题需要辩证地看:
◆ 首先,在历史封建朝廷下,忠臣或清官受打压、奸臣得势,是普遍的规律,这是由封建政治体制决定的;
◆ 其次,讲真话是君子之道,属于圣贤级别的人格魅力,并不是实用主义层面的处世技巧,不宜用现实世界的得与失来衡量;
◆ 其三,人生于世,一辈子讲真话并不容易,正因为难,才显得可贵。唯因如此,刘安世的“诚”,才具有了划时代的引导意义。一个社会,当大多数人都能讲真话时,讲真话就不再是个负累,而是美好世界的氧气。
值得一提的是,刘安世还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儒学门派“元城学派”的创始人,其学说主张对后世影响深远。而“元城学派”的文化之魂,恰恰就是刘安世一生主张的“诚”字。发源于“诚”,衍生出诸多儒学主张,这便是“元城学派”的哲学体系。
《元城语录》三卷
为人之“诚”,道义的核心是一个字。受此启发,“元城学派”对数字“一”情有独钟,认为“儒释道神,其心皆一”。 元城学派总结儒家精髓说:“居家,惟是尽一孝字;居官,惟是尽一廉字;立朝事君,惟是尽一忠字。但守得此一字,一生受用不尽。”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均以一字箴言传世。
因此,朱子格言说“刘忠定谨告诫一语“,其根本的要义是发源于“诚”,引申为勤、孝、廉、忠等一字箴言;刘安世和他的“元城学派”,对为人处世的原则或君子之道,贡献了诸多的“一字经”。这是“刘忠定谨告诫一语”这句话最大的历史价值意义所在。
05
我们再来看朱子格言说的“范忠宣遵忠恕二字”这句话。
范忠宣就是范纯仁,“忠宣”是他的谥号。在上一讲《朱子格言》中,我们已经详细解读了“范纯仁不言人非”,说的是范纯仁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不是,体现的是他为人宽厚的一面。
那么,紧邻的两句话,朱熹为什么要重复提及范纯仁这个人呢?而且他说“范忠宣遵忠恕二字”,虽然“忠恕”的字面意思跟“不言人非”有区别,但本质上体现的是范纯仁的同一种人性特质:即范氏为人厚道。
我们只能这样去理解:范纯仁的厚道是出自于他人性深处的本能,也就是说他天生就是这么个厚道人;他绝不是出于追求君子风范的考虑,有意地或技巧性地刻意要求自己厚道,即他的厚道丝毫不存在心术层面的考量,而是天生的本能。
因此,他“不言人非”也好,“忠恕”也好,都是为人厚道的体现。像范纯仁这样的人,翻遍北宋上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因此朱子格言重复搬出范纯仁来,用于教导世人要厚道,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那么,范忠宣的“忠恕”,我们该怎么去理解呢?从汉语字面去解读,“忠”者,尽力为人谋,中人之心,故为忠;“恕”,推己及人,如人之心,故为恕。所谓“忠恕”,就是以待自己的态度对待人。其实在中国儒家文化传统语境中,“忠恕”是一个出现频率相当之高的词语。
◆《论语·里仁》记载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论语·卫灵公》记载孔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朱熹《论语集注》云:“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中庸》云:“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通过以上古代儒学文化对于“忠恕“二字的解读,我们大致可以得出结论:忠恕,强调对人对己要平等视之,通俗地说就是“将心比心”。
用孟子的一句话可以总结其核心精髓:“仁者爱人。”所以说,“忠恕“是仁者固有的品德。范纯仁一生谨遵“忠恕”二字,作为自己的处世原则,显然已经超越了厚道人的本色,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圣贤的境界。
鉴于上一讲我们已经对范纯仁的生平做了大致的解读,在这一讲当中,我们不再赘述他的人物生平。在此仅讲述范纯仁的两件小事,以佐证他的“忠恕”本色。
范纯仁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齐州也就是今天的济南担任知州。古时候这个地方民风比较彪悍,再加上此地经常闹饥荒,所以偷盗抢掠的现象比较严重。
上任之初,有同僚闻知范纯仁生性宽厚,所以早早给他打预防针:“乱世要用重典,您可千万别用宽厚待人那一套治理齐州,否则的话违法乱纪的事会更严重。”因此同僚主张对于情节严重的盗抢犯,予以砍杀;情节较轻的,也要长期关押。
对此范纯仁有不同看法,他觉得:“人性都是宽容的,唯有人性化执法才是化解社会矛盾的根本大法。一味严惩,毕竟不能持久,一旦松懈,反而激发凶暴的反弹。”
于是范纯仁下令对监牢里关押的大批偷盗犯们施行保释制度,凡是缴纳罚金的,予以释放;但在释放之前,犯人要在官府广场接受他的公开劝诫。所以范纯仁把这些人召集起来,苦口婆心地教导他们改正错误,重新做人。
有些盗抢犯本来是生还无望的,如今能够重启生活,无不感恩戴德,纷纷表示愿意悔改。至于做好了长期坐牢准备的轻型犯,如今得以保释出监,也是如释重负,不愿再重蹈覆辙。
事实证明,范纯仁的“忠恕”举措实施以后,齐州的盗抢案件发生率下降了大半不止,一时被引为奇迹之谈。这也是范纯仁后来升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的重要业绩资本。
在前一讲我们说过,范纯仁由于处在北宋历史上王安石和司马光变法之争的夹缝中,他虽然生性厚道,但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政治斗争之中。但是,他的站队,仅仅是政治理念层面的站队,而不是从利益角度去站队,更不是从情感上去站队。
范纯仁亲笔书写的座右铭——忠厚仁恕
范纯仁曾经受过王安石派系的政治迫害,一度被贬官下放,后来他受益于司马光的提携,成为朝廷重臣,但他从不愿意全盘否定王安石,反而极力维护王安石新政的合理部分。这就是他为人“忠恕”的表现。
再后来,范纯仁又受到了司马光派系的排挤而被流放,当王安石的徒子徒孙们重新得势上位后,范纯仁照样不愿意说司马光的不是,而是处处说他的好。这也是他为人“忠恕”的结果。
总之,范纯仁在那样的政治环境下,相对独立于派系之争,不愿随意攀附谁,这是他人格独立的体现,也是他“忠恕”的秉性使然。
因为,依他的厚道人本色,他实在做不到为了政治利益,把任何一方的政治人物批判得一无是处,更做不到对别人下黑脚。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迫害别人,这正是范纯仁的“忠恕”原则。所谓推己及人,范纯仁是真正的“仁者爱人”典范,总愿意想着别人的好。
范纯仁曾经说过:“我平生所学,得益于忠恕二字,一生受用不尽。以至于在朝廷侍奉君王,结交同僚朋友,确保宗族和睦等,不曾有一刻离了这两个字。”
《戒子弟言》宋.范纯仁
他还告诫自己的子弟或晚辈说:“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尔曹但常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圣贤地位也。”
意思是说,即使是愚笨到了极点的人,要求别人时都是明察的;即使是聪明人,宽恕自己时也是糊涂的。如果能用要求别人的心思要求自己,用宽恕自己的心思宽恕别人,就不用担心自己达不到圣贤的境界。
后记
刘安世的“谨告诫一语”,强调的是为人要“诚”;范纯仁的“遵忠恕二字”,强调的是做人要推己及人,对人对己平等看待。这两者分属于不同层面的君子之道,但朱熹为什么要把它们并列放在一起说呢?
盖因君子之道包罗万象,不可能人人做到一致,但重要的是,有着儒家智慧的人,应当从自己的本心出发,悟出适合于自己且符合儒学道义的处世原则,并把它当做自己的人生座右铭加以遵从或恪守。如此,便能树立起属于自己的君子风范或形象标签。
朱熹格言楹联,抄录并制屏于明清时期,现收藏于福建品藏文化公司。格言全文如下:
虞舜能顺亲之心,曾参能养亲之志,吾人不可无此孝思。
大禹有昌言之拜,元公有吐握之勤,吾人不可无此恭逊。
王沂公生平志不在温饱,范文正少时志便任天下,吾人不可无此期许。
韩琦不责碎玉之胥,刘宽不叱飜羹之婢,吾人不可无此度量。
赵清献公无事不可告天,司马温公无语不可对人,吾人不可无此光明。
杨伯起却暮夜之金,罗一峯拒奔楼之女,吾人不可无此正大。
韩淮阴甘受胯下之辱,蔺相如谨避廉颇之威,吾人不可无此舍忍。
范纯仁不言人非,郭林宗不为危论,吾人不可无此浑厚。
刘忠定谨告诫一语,范忠宣遵忠恕二字,吾人不可无此服习。
苏季子引锥刺股而自奋,司马光员木为枕以自警,吾人不可无此勤苦。
文字:石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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