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译注 (南朝宋)刘义庆
许绍早等 译注
前言
《世说新语)是南朝宋刘义庆(公元403—444 年)编撰的一部笔记小说集。刘义庆是刘宋王朝的宗室,袭封临川王。历任重职,喜好文辞。书中主要记载东汉未至魏晋间士族阶层的遗闻、轶事、琐语,而以晋代为主。但是书中谈到的人物不只士族阶层,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士庶憎侣,都有记载。编撰者杂采众书,把值得称述的旧闻轶事纂辑起来,并加以润色,按内容分门别类,划为德行、言语、政事等三十六门,以士族阶级的观点,对士族名流的生活、思想、情趣等方面作了较多的反映。
从汉末到魏晋,天下动乱,军阀混战。特别是晋代,西晋时。统治阶级内部矛盾重重,导致八工之乱,王室衰微,民不聊生,流民起事,割据称雄。东晋时,民族矛盾更加激化,北方外族并起,虎视江左;朝廷内外,士族之间,掌握军政实权者互相攻战,甚或举兵威逼朝廷,加以连年用兵,赋役繁重,阶级矛盾更加尖锐,致使人民群众暴动迭起,东晋王朝终于覆亡。这样的时代背景,虽然不是本书所要反映的内容,但是个别地方也有所透露。例如(识鉴》第22 则讲到前秦皇帝符坚统一了北方大部分地区后,又直下淮阴,想灭掉东晋;《方正》第32 则讲到王敦谋逆,举兵东下京都,意欲废晋明帝;(政事)第11 则叙述苏峻举兵把晋成帝软禁在石头城,并在成帝面前杀了侍中钟雅的事件;(雅量)第29 则指出桓温想杀掉谢安、王坦之,以篡夺帝位;《德行》第43 则说及江州刺吏桓玄击败荆州刺史殷仲堪,俘获殷氏手下将佐以壮大自己;《德行)第45 则对孙恩发动的声势浩大的起义只以“后值孙恩贼出吴郡”一语匆匆带过。在这类内容里,我们能看到内忧外患有增无已的动乱局面和作者的观点立场。
政局动荡,弊端迭起,一些人不免讥议政事,不满朝廷,因而受到残酷的镇压。特别是当时的名士,一旦稍有不满,就会招致杀身灭门之祸。例如汉末名士孔融,因屡次触犯曹操而遭杀害,《言语)第8 则和第5 则分别记载孔融讽刺曹操的话和全家横遭逮捕一事。又如中散大夫嵇康,是曹魏宗室的女婿,尽管他为人谨慎小心,但因拒绝与当时控制朝政的司马氏合作,便遭疑忌。《雅量》第2 则记他被逮捕后,虽有三千大学生上书请以为师,还是被司马昭杀害了。残酷的镇压,使士大夫感到国家前途渺茫,个人生命没有保障,许多人不敢随意议论政治。为免祸计,就逃避现实,或者隐遁山林,不肯出来做官,或者崇尚清谈。不问世事。隐遁一事,本书单立《栖逸》一篇来记载,还有一些散见于其他篇章(如《雅量》第28 则记叙谢安隐居东山之状)。有的人隐居不仕,是不愿和统治者合作,消极反抗。例如《栖逸》第14 则记德行高洁的范宣“未尝入公门。韩康伯与同载,遂诱俱入郡,范便于车后趋下”。当时政局动乱,范宣要以清白自保,不肯涉足官府,这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其中也不乏借隐遁来沽名钓誉的人,据《言语)第69 则记载,王羲之就讽刺过某些隐逸者高谈隐逸而羡慕荣华富贵。
至于崇尚虚无、专谈玄理之风,从魏代何晏、王弼开始,愈演愈烈,士大夫竟相谈老庄,谈《周易),谈禅,摈弃世务,以清谈为学问,以善于清谈为高雅,得到赞颂即为名士,社会风气因之大变。本书对此也津津乐道,给以绘声绘色的描写。例如《文学》第31 则记孙安国和殷浩清谈,两人“奋掷麈尾”,情绪激昂,终至互相嘲讽,直到天晚也无暇进食。又第56 则记载在会稽王司马昱府上的一次清谈,当刘惔驳倒孙安国的玄理时,“一坐同时拊掌而笑,称美良久”。甚至清谈还可能成为做官的捷径。例如《赏誉》第17 则记载王湛年轻时因为沉默寡言,兄弟宗族内夕都认为他痴呆,有一次和侄儿王济清谈,由于他“答对甚有音辞”,妙言奇趣,人所未闻,王济奏闻晋武帝,于是显名,出任官职。其实清谈除了所涉及的某些哲学问题外,没有多少实际意义,这只是士大夫逃避现实、填补精神空虚、消磨时日的做法而已。他们讲究的是言辞,追求音调的抑扬顿挫,陶醉于不接触实际的空谈之中,于国于家两无补益。例如以清谈得重名的殷浩,当时朝野认为,从他的出仕与否,可以预测东晋政权的兴亡。可是殷浩只是个嘴上空有千言、胸中实无一能的空谈家,就任高官后,谈不上有政绩,出任中军将军,只落得大败而归,终于被除名为民,这在《识鉴》第18 则、《赏誉》第99 则、《黜免》第3 则都有记载。当时关心时局的人反对这种废弃政务的清谈,《言语》第70 则记王羲之当面批评谢安“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安只能用诡辩搪塞。
和崇尚清谈之风密切相关的是魏晋重视对人物的品评,这也是承续汉末遗风的动荡年代的产物。本来魏晋实行选举人才的制度,有所谓九品官人法,各州郡设官负责品评当地人物的高低优劣,分为九品,以便选人授官。士大夫也常聚在一起品评人物。通过品评,统治者可以确立选拔人才的新标准,士人则以此为进身之阶,而擅长品评的人因此而声价十倍,士大夫之间也借品评相标榜,抬高声誉,以致品评人物的风气大盛。品评人物的高下,或者就其容貌举止,或者看其言谈辞气,或者观察仪态风度,诸如才情气质,本性能力,无一不是士人品评的依据。这种品评,成为本书一个重要内容,《识鉴》《赏誉》《品藻》《容止》诸篇有不少这样的记载。士族名流的品评,更是一言九鼎,可以左右一个人的仕宦前途。要想做官,固然必须得到士族名流的吹嘘,即使不为做官,也以得到名流的赏识为荣。例如《品藻》第25则记评论界品评温峤“是过江第二流之高者”,“时名辈共说人物,第一将尽之间”,还没有提到他,温嶠竟紧张得“失色”。可见士人对品评的重视。品评的内容,除了那些涉及德才的评论能让我们看出当时的道德才能规范外,也表明了魏晋士族阶层的风尚。他们讲究仪容举止,名士风流,追求一种所谓高雅的生活方式,这里包含很多内容。例如他们出入要侍从搀扶着走路。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摆出一副尊贵的架子。《雅量》第36 则记王子敬在房子着火时还不肯站起来走,而是不慌不忙地把仆从叫来搀扶着自己,才慢慢离开。当时的人还赞赏他这种“不异平常”的神情态度。又如士族大家注重仪容修饰,喜欢搽粉薰香。《容止》第2 则记何晏本来脸长得白,魏明帝却怀疑他搽了粉。可知男人搽粉在当时很普遍。《假谲》第14 则记谢遏年轻时喜欢带紫罗香囊。讲究仪容举止女性化。体现了上层社会的精神风貌和审美观点。如果姿容秀丽,风度翩翩,就会受到特别的赏识,赢得别人的特殊尊重。据《容止》第1 则所记,连曹操这样的一代枭雄也自以为“形陋”,不敢接见匈奴使者,要派容貌秀美的崔琰代替自己,宁愿自己“捉刀立床头”。又第23 则记苏峻起兵反帝室,胁持皇帝,陶侃本认为这是庾亮挑起祸端,要杀庾氏兄弟以谢天下,可是一见到庾亮“风姿神貌”,就立刻改变了看法,对他爱重备至。这类纯粹以貌取人的荒谬做法,最能反映出当时注重仪表的风气。
魏晋士人生活方式的另一面就是作达,其表现方式不过是纵酒寻乐,蔑视礼法,放诞不羁,《任诞》一篇对此作了集中的描写。各人作达的动机和目的不尽相同,有的人以此作为远离世事以避祸端的途径。例如阮籍,本是正直、高尚的人,他既畏惧权势而屈从司马氏集团,又看到礼法之士的虚伪,统治者的骄奢淫逸,掌握实权者的伪善阴险、滥施杀戮,而自已经国济世的抱负无法施展,愤世嫉俗,于是借酒浇愁,借沉醉和放诞来躲避明枪暗箭,以保全自己的纯真。他当官并不是想为统治者效劳,《任诞》第5 则说他听到步兵营贮藏有三百斛好酒,就请求派去当步兵校尉。他蔑视礼·法,第2则记他在守丧期间,公然在司马昭的宴席上大吃大喝,礼法之士何曾骂他破坏了以孝治天下的法制,应该严惩,他却照旧吃喝不误。第7 则记他嫂嫂回娘家,他公然违反嫂叔不通问的礼制。去与嫂嫂话别;别人讥笑他,他反驳说:“礼岂为我辈设也?”当时那些所谓礼法之士不守孝道和淫乱纵欲的大有人在,而饮酒吃肉、给嫂嫂送行不过是人之常情。因此阮籍的放诞,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来,倒更能显出他的纯真。何况阮籍的纵酒放诞主要是他所处的那个险恶环境逼成的,是不得已的。所以第13 则记他儿子阮浑也想学他的放达时,他就反对说:侄儿阮咸已经入了我们这一流,你不能再这样了。这种表面放达而内心痛苦的事,他当然不希望儿子来学样。又如《任诞》第18 则记阮宣子常以百钱挂杖头,一到酒店,便独自开怀畅饮,借此而不去登权贵者之门。他是把纵酒作为不肯攀附权贵的一条退路。不过也有些贵家子弟想附庸风雅,利用纵酒放诞来表现其所谓名士风流。《任诞》第53则记王孝伯说:“名上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像这样的名士,就一无可取了。
《世说新语》一书并没有忽视社会的其他现象,对许多方面都作了一定的介绍和褒贬。本书很注意记载道德品行方面的事,举凡忠君敬上,父慈子孝,礼贤下士,为官清正,举止端庄,仗义报恩,亲人爱物,以及妇女的贤淑,都曾留意到。《德行》一篇记载着各种有德的言行。例如第26 则记祖纳性至孝,经常亲自为母亲烧火煮饭而得佳名。第27 则记周镇免官回京都时,乘着又窄又漏雨的小船,以此证明为官之清廉。又如(贤媛)第20 则肯定陶侃的母亲教子有方:陶侃作鱼梁吏时,曾把公家的鱼寄回家,陶母把鱼退回,并责备陶侃。这类品德是可取的。其中也有一些记载是封建槽粕,例如《德行》第45 则宣扬陈遗对母亲最孝顺,后来战败逃匿山泽中时得以活命。这实际鼓吹了因果报应。
魏晋时期,道教盛行,士大夫中信仰道教的人不少。道教所用的道术很多,主要的是占卜和符篆。由于迷信盛行,人们对风水方术都很虔诚,《术解》一篇和其他篇章讲了一些荒诞的事,宣扬了宿命论。例如《术解》第8则讲郭璞为王导占卦,算出王导命中该遭雷击,劝王导拿一段柏树放在床上做替身,方可消灾,结果柏树被雷击碎。这里想证明占卜能预示吉凶,宣扬占卜的灵验。其实既然命中注定,怎么能逃脱;如果神灵有知,何至于误击柏木!又如《术解》第3 则讲有人相羊枯父亲墓地的风水,认为风水很好,“后应出受命君”,羊祜“遂掘断墓后”,破坏地脉,而相风水的人认为“犹应出折臂三公”,结果羊祜“坠马折臂,位果至公”。这里鼓吹子孙的荣华富贵决定于坟山风水,还吹嘘羊祜对王室的忠贞。但是沉溺子迷信而不能自拔,终将吃苦头。《术解》第10 则讲郗愔笃信道教,认为服符水可以消灾除病,而吞下的符篆都积存在肚子里,以致常患肚子痛。他本想得到天神保佑,反而招来了病痛,这就是迷信的后果。
魏晋注重门第,士族和庶族的等级界限森严。士族是地主阶级内部的大姓豪族,在政治、经济上享有各种特权;庶族不能和士族平起平坐,不能通婚。这种门阀等级制度,书中时有反映。例如《忿狷》第6 则记王献之去拜访谢安,适逢习凿齿在座,按礼节,王献之应该和习氏并排坐,可是他不肯落座,谢安只好请他坐到对面。这是因为王、谢当时是豪门望族,炙手可热,而习凿齿虽然才学出众,但是出身寒士,所以以尊贵骄人的王献之就不肯和他并坐。又如《方正》第58 则记桓温求娶王述的孙女为儿媳,王述很生气,说:“兵,那可嫁女与之!”后来桓温只得把女儿嫁给王述的孙子。桓温当时虽然位高权重,可是出身寒微,祖辈名位不显,不是名门望族。而名门之女不能下嫁,所以王述不肯把孙女嫁到他家。但是庶族之女有可能嫁到名门,一般的士大夫之家为门第考虑也希望攀附门第高的贵族,所以桓温的女儿嫁到了王家。庶族之女攀附名门也不容易。例如《贤媛》第15 则记王湛想娶郝普的女儿为妻,王湛的父亲只因看到儿子愚笨痴呆,才同意了这门亲事。郝氏出身庶族,如果不是遇到这样的女婿,恐怕也攀不上。从此可见当时门阀制度对婚姻要求很严格,可见联姻是服从一定的政治需要的。
贵族士大夫依仗着自己的门第和权势,有的凶残肆虐,骄奢豪横,无恶不作,而有的则吝啬刻薄,视财如命,一毛不拔。本书列《汰侈》《俭啬》两篇,只对其奢侈、吝啬作一定程度的描述,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们狰狞、鄙陋的面目。例如《汰侈》第1 则写显官豪富石崇经常大宴宾客,每次都叫美人劝酒,如果宾客不干杯,就立刻杀掉美人。有一次大将军王敦偏不肯举杯,石崇因此连杀三个美人。在座的王导责备王敦不该如此,王敦还若无其事地说:“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心的场面!两人都视人命如草芥,石崇要令出必行,以杀人来维护自己的尊严,王敦偏要观察石崇的动静,看他能杀多少,都是以杀人为乐。封建贵族嗜血成性,于此可见一斑。又如《汰侈》第3 则记王武子用人乳喂猪,第4 则记石崇把蜡烛当柴烧,这都说明了他们的穷奢极欲。他们宁可肆意挥霍民脂民膏,却不肯让别人沾到半点好处。例如《俭啬》第4 则写“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不只是对外人,就是对亲人也是锚铢必较。例如《俭啬》第5 则写王戎借了几万钱给女婿,后来女儿回娘家,他见面就满脸不高兴,女儿马上还了钱,他才和悦起来。又如第1 则写富甲一方的和峤,家里有良种李树,他妻弟问他要李子,也只给几十个,舍不得多给。这些都反映出贵族士大夫的视财如命,贪得无厌。
《世说新语》还记述了一些关于辞令的故事。古人历来重视言辞表达,魏晋时人也很讲究辞令。注意辞令,多少是受清谈之风的影响,清谈要求言简意赅,辞锋锐利,思辩力强,寓意深远。因此人们在其他场合也追求应对得体,或含蓄,或精微,既要富有文采,又要意味隽永。古人从小就注意语言修养,培养语言技巧。本书很注意搜集这类启人智慧的佳句名言,《言语》《文学》《排调》诸篇记载了不少。有的应对,思路敏捷,善于随机应变。例如《言语》第3 则讲年方十岁的孔融去拜访享有盛名的李元礼,当在座的宾客正赞赏孔融的聪明时,陈韪却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孔融随即回敬了一句:“想君小时,必当了了。”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名褒实贬,表现了孔融的机敏和锐利的辞锋。又如《言语》第51 则说顾和偏爱孙子顾敷,引起外孙张玄之的不满。有一次三人在寺庙时,顾和问卧佛像旁的弟子为什么有的哭,有的不哭,张玄之趁机说:“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顾敷知道张玄之对顾和的偏爱耿耿于怀,就说:“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两人都善于捕捉机会,借题发挥,不露形迹。从以上两例可知魏晋人从小孩时起就注意辞令的培养训练了。有时,话不能直说,就需要委婉暗示。例如《言语》第8 则说,很有才华的称衡得罪了曹操,曹操故意录用他做地位卑微的鼓吏,并且叫他击鼓,孔融劝谏说,称衡的罪是“不能发明王之梦”。话说得很含蓄,耐人寻味,却是尖刻地讽刺曹操横加罪责,使曹操感到惭愧而又无从发怒。如果说话得体,就有可能逢凶化吉,免掉许多口舌是非。例如《品藻》第86 则说,太傅桓玄在朝臣聚会时突然问王桢之:我和你家七叔相比,谁强些?宾客一听,都紧张地为王桢之捏一把汗,王桢之却缓缓地回答说:“亡叔是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他这样说,既没有贬低自己的叔父,也没有因赞美叔父、得罪野心勃勃的桓玄而招致杀身之祸,在座的人都为他松了一口气。注意言辞,在官场中尤其不可忽视,一旦失言,后果将不堪设想。例如《轻诋》第11 则说,有一次桓温认为丧失了北中国是王夷甫等人的罪责,而袁虎却轻率地表示异议说:“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温听了,满脸怒色,当场就对袁虎语露杀机。至于那些阿谀逢迎,自我解嘲的言辞就不值得称道了。例如《言语》第18 则说到立志隐居的向子期后来到京都寻求进身的门路,司马昭问他为什么出山,向子期回答说,古代的隐士“不足多慕”。这不过是厚颜强辩罢了。
除此以外,本书在品德修养、生活态度、工作作风、待人接物等等方面的一些记载,都有值得肯定的东西。读者自会观察、判断,我们就不一一叙述了。
本书所谈内容,除了从大的方面按特点分门别类以外,在每一门类内部,并没有再按事项分小类,而是基本以人物,事件出现的时间先后为准来排列顺序。所以有时实质相同的条目并没有顺次排在一起,这对了解每一门类所涉及的面带来一定不便。还有,本书一些条目的归类仍有可议之处,不见得都很严格。本应归此门而放在另一门的情况有之,本来没有什么内容而强立条目者亦有之,这些也比较容易识别。
这本书给我们提供的知识是广泛的,丰富的。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一些历史情况,看到当时的社会状况、思想状况、生活面貌、风尚习俗等等有历史价值的材料。其次,本书的文学价值也很大。书中所记,多则百余言,少则十数字,有很多经过作者的着意加工,是短小精悍的佳作。其中情节的安排、渲染,言行的互为烘托,文辞的隽永质朴,都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例如《德行》第11 则以对待金钱和权贵的两种态度,对比描写了管宁和华歆两人的不同志向。对待黄金,管宁只视同瓦石,华歆却“捉而掷去之”。一个”捉而掷”画出了华歆的内心活动,他经不起黄金的引诱,情不自禁地捡了起来,又要故作清高,只好强压欲念而掷去。本书擅长即事见人,寥寥几笔,就可传神,使人物风貌历历在目。鲁迅先生肯定了《世说新语》和刘孝标为本书所作的注,指出其成就:“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缨惑,亦资一笑。孝标作注,又征引浩博。或驳或申,映带本文,增其隽永。”总之,这是古代轶事小说中的代表作。
自《世说新语》问世以后,摹仿它体裁的笔记小说渐多,仍流传至今的也不少,有北宋王谠撰《唐语林》、明代焦竑撰《玉堂丛语》等等。而本书对后代其他文学作品也很有影响,一些小说、戏曲取材于此,或者学习其手法。例如《三国演义》所写的击鼓骂曹和望梅止渴等故事都是从《世说新语》取材的。
本书较多地保存了魏晋时期的口语。编撰者没有刻意求古,不管是记言还是记行,都比较接近当时的口语实际;所以有些词语的用法既不同于上代,也不同于后代,能反映出用语的时代特点,给语言研究提供了很有价值的资料。其中一些词语甚至渐渐凝为成语,例如芝兰玉树,未能免俗,一往情深等等。
总之,《世说新语》对了解魏晋历史、文学、语言都很有价值。值得一读。只是编撰者本人是贵族,书中所搜集记录的人物轶事及作者对人物。事件的评价,当然都是从贵族阶层的观点出发的、他的褒贬爱憎,有很多地方不能作为我们今天评价古人的标准。但是书中所反映的一切,还是给我们提供了广泛的历史知识,具有认识意义。我们相信读者能鉴别是非。正因如此,对本书的内容;我们在注释中未作评论。《世说新语》流传后,历经唐宋,由于传抄、删节,所以版本不同,文字也有异同。我们这里所用的是王先谦重雕纷欣阁本,只是繁体字和异体字一律改为通行的简化字。对各本的文字异同,一般不录,只有认为另一本的用字更好或可供参考时,才在注释中注明一本作某。
《世说新语》曾得梁朝刘孝标作注,注文引证经史杂著四百多种,这对了解该书内容大有神益。我们在注释中所说的原注即指刘注。前几年,中华书局又先后出版了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和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我们正是参考了古今研究成果来译注的,对各家的说法多有采纳,只是为了行文简洁,没有一一注明。注释部分也参考了史书,对所牵涉到的一些历史事件、人物、言行背景等有所说明,以便于对原文的理解。其次,有些词语可能前后重注,所以这样,或者因为同一词语在不同的地方所释的重点不同,或者因为前后重出间隔太远,恐读者对前一注释已经印象淡薄,个别地方也可能会有所疏忽。另外,注释原则上采用句注,只有少数句子需要说明分句的引文、句意、背景等,为了醒目,就在分句后加注。
我们的译注,是想把古籍介绍给广大读者,以便对古代汉语和古籍了解较少的读者能够顺利读懂,以了解祖国的传统文化。因此译注力求突出普及性,注意浅显通俗,译文也基本采用直译方式,希望尽可能反映语言的原貌。其次,正文中的诗句,为了保持原文的韵味,我们只在注释中译出大意,译文中一律保持原句。
译注由许绍早、王万庄、刘家相三人分工进行,最后由许绍早定稿。由于我们对六朝的语言应用情况及有关史料掌握不多,对所记叙的遗闻、轶事、琐语的背景缺少深入体味,译注水平不甚理想,还望专家和读者多加指正。
许绍早1995 年7 月于吉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