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国至今的一百余年中,旧学受到多次批判,而作为旧学代表的四书五经之一的《论语》,自然免不了被多次批判的命运。但经典毕竟是经典,深深植根于文化基因之中,所以虽历经曲折但《论语》的著作却一直兴盛而不废。这一百年中的《论语》著作颇多,特别是当代国学热的背景下,《论语》著述的数量不可胜言,本文择其有代表性者言之。
程树德《论语集释》。此书与刘宝楠《论语正义》有若干相同的优点,例如同样打破了汉宋的藩篱,具有客观公允的态度;训诂、考据、义理并重;引证资料极其丰富,比较诸家说法且形成自己的见解;对不能论定处存疑待考等。《论语集释》还有自己的其他优点,一是引证的资料更加丰富完备,据研究多达680余种,其中吸收了清代辑佚的成果和石经材料,为之前诸书所无;二是在体例上,将传统的注疏体例和从西方引入的分类体例相结合,分为考异、音读、考证等九类,体现了时代的特点;三是程树德在征引注释资料上尽量保留资料原文,为后人征引、查阅提供了便利。是书书网罗宏富,立论公允,条理明晰,煌煌一百一十余万言,穷尽程公毕生之力,学术贡献颇大,是《论语正义》后又一集大成之作。
杨树达《论语疏证》。该书证文全部引用三国以前的文献。在所有注释《论语》的书中,此书引三国前的著作是最多的。在《论语》经文下,每句都各自有证文,如若觉得证文不足证明原意或者要表达自己的观点时,则加按语说明。和很多注本不同的是,《论语疏证》中“证”所占的比例远远超过了“疏”所占的体例,甚至有的章节有证无疏,这样有利于读者在阅读了引文之后,形成自己的理解;而《论语疏证》的引书又多采用了史部文献;且首创用《论语》本书前后互证的方法来疏通《论语》经文大意的方法。从形式上来说《论语疏证》在民国《论语》注本中颇具创新价值,而从内容上来说,杨树达先生精心挑选的引书和字字珠玑的按语又让《论语疏证》具备极高的学术价值。陈寅恪先生认为此书“汇集古籍中事实语言之与《论语》有关者,并间下己意,考定是非,解释疑滞”。这是“自来治释《论语》者所未有,诚可为治经者辟一新途径,树一新楷模也”。
杨伯峻《论语译注》。这是一部值得大说特说的《论语》著作。杨伯峻先生师从其叔杨树达及钱玄同、黄侃等名师,并且有很深的语言学功底,对语法尤其是文言语法颇为精通。他有感于《论语》在文化中的特殊地位,古往今来的《论语》注释已经十分完备,但是存在着学术性太强,而且歧见太多,不利于向缺乏文化基础的一般大众普及,于是便致力于编写《论语译注》,将《论语》由文言文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再加上相关的注释。此书作为普及型的书,除了校勘及常规的字词章句的注释之外,对于《论语》所涉人名、地理沿革、历史史实、名物、制度、语法规律、修辞规律、引书、典故均作出说明,十分完备,尤为难得。此书的流传极广,影响巨大。由于此书定位于普及,所以在内容的解释上偏向通俗化,而且多有自己的论断而少于存疑待考,所以招致了一些批评和质疑,商榷、匡谬、正误、改错、指瑕类的文章的颇多。然这些问题只能算是白璧微瑕,我们不能因此忽视其对于《论语》通俗化、普及化和当代化的开创之功。
钱穆《论语新解》。是书坚持秉持中国传统的学术精神与特点来理解经典,而不是以外来思想架构去肢解经典。理解《论语》应该讲求会通一体,破除门户之见,辞章、考据、义理兼采。他还认为,学习孔子和《论语》,重在学习做人,因此他诠解孔子和《论语》也重在实际人生和吃紧为人处求,而不是将其概括为几个简单抽象的思想概念。并且,他认为治学及文化问题不仅仅只是知识精英们的事,也不能以专家自限,应该顾及到一般人如何做人与生活的问题。因此他在诠释《论语》时,很重视对一般知识水平读者的关照。这对今天专业化、职业化的治学倾向有很大的启发价值。《论语》新解每章下面有注释,注释一般较为丰富,博而不杂,往往能够广纳古今众说而参以己意,能凸显注释者的深厚学识,能释读者之疑。注释之后为按语,往往包含本章编次的深意,本章的语境和背景,本章的言外和未尽之意,读者读本章需要注意的问题,以及钱先生本人读此章的体会。按语之后,是白话文的翻译,往往质朴无华,使人易懂。结合白话文翻译,更觉注释和按语的重要,原来简单数语的背后居然如此丰富的意蕴。
当代《论语》的著作主要有以下几种:
李泽厚《论语今读》。先后对二十篇《论语》逐一读解。其书的体例分为译、注、记。译章尽可能最大程度地保持原貌,采用直译,对于专有词汇如“君子”、“小人”则一律不译,而重要的词汇如“仁”“礼”“义”则有专章说明;注则参考朱熹的《论语集注》、刘宝楠的《论语正义》、陈树德的《论语集释》等多家注,力求精简全面;记是作者的评论、札记和解说。或讲本文,或谈哲学、或发议论,无一定之规,明白透彻,文体活泼。
于丹《论语心得》。此书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在央视科教频道百家讲坛栏目讲《论语》所整理而成的书,先后对二十篇《论语》逐一解读。此书语言上鲜活生动,简单平易,为大众所喜闻乐见,所谓心得也能切合一般大众的精神和心理需求,再加上良好的营销,至少卖出了500万册,并且还出版英译本输出国外,一时间风头无二,成为了最为流行的《论语》读本。所以本书介绍当代《论语》著作不能将此书略过。但此书的缺陷也颇为明显,那就是“心灵鸡汤”的特点过于明显,借《论语》谈自己总结的做人、做事的道理,正所谓“六经注我”。看似颇能启发人、感染人,但认真做训诂和考据上的推敲,就能发现其对有些文本的解释牵强,并不能符合文本原意。心得虽好、却曲解了《论语》本身,颇有郢书燕说的意味。所以颇为深入研究《论语》的学院派学者所诟病,例如已故的复旦大学著名教授,研究《论语》的著名学者朱维铮教授就严厉地批评于丹“不知道《论语》为何物”、“没有一处心得”是自己的。
李零《丧家狗:我读<论语>》。这本书区别于于丹心灵鸡汤式的解读,而采取了幽默诙谐的通俗的大众化语言,旨在剥离孔子的圣人和素王形象,以及历代统治者给它的封号,去掉“假孔子”,重新描绘一个怀抱理想,但是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孔子的“丧家狗”形象。此书虽然因为贬低孔子的地位受到一些质疑,但是却由于具有引证广博、考证翔实和语言通俗的特点也被不少人喜欢和接纳。总体来说,该书体现了李零先生作为为文献学家的功底,做到了学术性和普及型的统一,可以算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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