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中的《典雅》中写道:“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形容人要有菊的淡定和执着,淡在诱惑之外,淡在骨气之内,谢绝繁华,心如简素。
诗人元稹更指出了爱菊的原因:“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时至深秋,百花尽谢,唯有菊花能凌风霜而不凋,不与群芳同列,为世界增添盎然生机。
《连城诀》里有这样一个女子,金庸在回目里称赞其“人淡如菊”。这么形容她恰如其分,名字叫得好,长得清秀绝俗,人品高洁如菊。
她叫凌霜华。
《连城诀》是金庸作品中比较特别的一部,是一部“坏书”,写尽了天下各色人等的“坏”:徒弑师,父杀女,夺人妻,害友命,朋友反目,同门相残,大侠暴狰狞,君子露私欲,坏得纯粹,坏出了高度。
这部书写人心,写世态,也写至情至爱,尤其是在人性的极度丑恶下,真爱尤显得珍贵和夺目。
如果说狄云和水笙携手雪谷,在一个干净的温暖世界里厮守终生令人欣慰。那丁典和凌霜华的爱情则跨越了生死,留下了动人心魄的绝唱故事。
菊花开,与君识。
九月汉口菊花会,相貌丑陋、流落江湖的草莽汉子丁典偶遇正在赏菊的官家小姐凌霜华,凌小姐身穿嫩黄衫,人淡如菊,雅致清丽,丁典看呆了,像初堕情网的小伙子一般,变成了没头苍蝇,傻乎乎地跟到了翰林府。
心里只期盼能多看凌霜华几眼就知足了,凌霜华心地善良,见他这个模样,便把菊花放在红楼窗槛上,此后六个多月,丁典每天早晨去赏花,凌霜华也总风雨不改地换一盆鲜花。
想那红楼,楼上有窗,窗槛有花,花后是美人,两人因菊花情丝暗结,
后来,丁典被血刀门二僧打伤,养伤期间,错过了每天的约定。一年后的再见面,两人吐露心声,夜里,他们在各处荒山旷野漫游,无话不说,却从没半分不规矩的行为,比天下最要好朋友还知己。
菊花飘,与君同。
凌霜华是大家闺秀,遵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把两人的事告诉父亲凌退思,她说他爹爹最疼她,一定会答应的,这样两人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凌退思确实爽快地答应了,可他们没想到,凌退思竟然是他们爱情路上的最大障碍,虎毒尚不食子,他为了得到丁典身上的神照经和连城诀,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丁典被上了铐镣,穿琵琶骨,关进大狱,严刑拷打。凌霜华被凌退思百般逼迫,要她嫁人,万般无奈之际,凌霜华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脸。
一个漂亮的姑娘,脸上被又横又竖地划上了十七八刀,肌肉翻了出来,一条条都是鲜红的疤痕,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歪歪扭扭,变得象妖魔一样。
即使这样凌退思还是没放过凌霜华,要她发下毒誓,不能见丁典,否则她的妈妈在阴世天天受恶鬼欺侮。
凌霜华是大孝之人,对丁典说,此生咱们是不能在一起了,只盼咱俩死了之后,能够葬在一起。丁典甘愿回到狱中,每天瞧着凌霜华楼上窗边的鲜花,遥寄相思,只要鲜花每天都盛开,这苦难的牢狱也变得温馨起来。
菊花残,与君穴。
终于有一天,窗边的鲜花枯萎了,凌退思为了得到宝物,所用的手段已经不能用狠毒来形容了,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他活埋了自己的女儿,在棺材上撒上毒药,加害丁典。
凌霜华临死时用指甲在棺盖上刻道:“丁郎,丁郎,来生来世,再为夫妻。”
丁典也中毒身亡,狄云完成了他们的心愿,将丁典的骨灰撒在凌霜华尸身上,生不能同巢,死后同穴,离人相思对。
狄云曾被师妹戚芳背叛过,因此他质疑过凌霜华是否在欺骗丁典。
丁典对狄云说:“兄弟,你为女子所负,以致对天下女子都不相信,我也不来怪你。霜华若是受她父亲嘱咐,想使美人计,她又何必骗?只须说一句,在我心中,这奇书至宝也不过是粪土而已。”他用自己和凌霜华的故事给狄云上了一课,让狄云既能认清世界的复杂,也恢复了内心纯良朴素的一面,
罗兰·巴特说:“在剧烈的发作过程中,由于恋人感觉到恋爱境界犹如一条死胡同,一个他深陷不能自拔的陷阱,她宁可毁灭自己”。凌霜华对爱情的信念穿越了生死,穿越了绝望,她把沧桑人生看淡,把花容月貌看淡,与有情人以超然的姿态面对死亡,成全了纯洁的爱情。
而凌退思这种人,于功名利禄、金银财宝看得极重,以己度人,认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的重财轻义,他忘了这世界上一直有人坚守着原则,秉持着操守,任春花秋月来往,依旧执着和坚定。
又是九月。
江陵东门外十二里的一个小山冈上的坟墓前,满地黄花、傲霜怒放,金蕊银瓣、争奇斗艳,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落花无言、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
这是狄云在丁典和凌霜华墓前种下的菊花。
这里葬着一个人淡如菊的姑娘和她一生深爱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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