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无情，到今天，母亲逝世已经整整十周年了。

在这十年里，母亲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每每长夜梦回，都无比伤感、唏嘘。

01

我的童年、少年时期，正值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全家七口人，靠着父亲教书微薄的薪水和家里的几亩责任田度日，在那个年代，家里生活的困难和窘迫可以想像。而少不更事的我，哪里能够体谅家里的贫困和父母的艰难，还常常因为嫌饭菜不好吃，衣服太破旧、贪玩不愿意干农活等和母亲使性子、闹别扭，招致母亲的生气、发脾气甚至是责罚。

后来，在慢慢地品尝了生活的滋味后，才醒悟了当年自己的不懂事，理解了母亲操持这个家的辛苦。想想，如今抚养一个小孩都觉得不容易，而当年母亲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五个要吃、要穿、要上学的孩子，又该是如何负担沉重、苦心经营啊，而自己偏偏还要闹吃闹穿，嫌这嫌哪，贪玩顽劣，怎能不让母亲着急上火，乃至责罚呢。

作为最小的儿子，母亲对自己的疼爱还是最多的。童年的时候，还没有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全家靠生产队分的那一点粮食，根本吃不饱。记得当时，每餐母亲会用一个钵子蒸一小钵米饭，然后分成七块，每人一小块，吃完这一小块米饭后，再吃些红薯、洋芋等杂粮填弃肚子，等到红薯、洋芋也吃完了，就只有过半饥半饱的日子了。母亲在分米饭的时候，总是给她自己少一点，给我的那一份多一点，尽量不让我饿肚子。那个时候，白糖是稀罕物，家里的糖罐子，是谁也不能乱动的。但是我年幼嘴馋，总想着去偷偷地挖一小调羹尝尝。母亲每次总会摸着我的小脑袋，笑着骂一句“好吃鬼”，而不再追究。

02

小时候，母亲无论去哪里走亲戚，都会带上我，去得最多的当然是外婆家、姨妈家，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她希望带给我童年、少年时期更多欢乐和回忆的地方。也正是在走亲戚的过程中，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走向。六岁那年的暑假，母亲照例带我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那一次恰好在广西柳州市教书的大姨也回来省亲。想着我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母亲就请求大姨带我去她教书的城里上学。带一个六岁的、顽劣的孩子上学，对谁来说恐怕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在母亲的反复请求下，大姨答应了。当时，自己很懵懂，只知道可以去城里玩了，不知道少小离乡别井之苦，欣然跟着大姨去了离家近千里的外省。虽然只在城里读了一年书，但在那一年里所打下的基础，所经历的见识，所受到的教育，所得到的锻炼，恐怕是成就今天的自己的关键。更何况，在那一年里还埋下了我后来 参军入伍到驻柳州一支部队的伏笔。是母亲用自己的请求，改变了儿子的一生啊。

上中学的时候，因为离家比较远，需要寄宿。在那个年代，根本没有钱到食堂买菜，需要每周回家一次，背上米再带上一瓶子萝卜条、豆角醡、剁辣椒等充当一周的伙食。此前，姐姐、哥哥们上初中、高中都是如此度过的。大姐曾经在上高中时吃了几个学期的萝卜条等醡菜，吃到反胃、呕吐。到了我这里，母亲想尽办法，尽家里最大的可能给予了改善。母亲会把家里好吃的都攒到周末，等我回来吃，给我带到学校去吃。于是，每周装醡菜的玻璃瓶子里总会有腊鱼、肉等荤菜。有时候，还会给上几块钱到学校食堂买些新鲜菜吃。在母亲的调剂下，我的中学生涯远没有哥哥、姐姐和同时代人那么艰苦。而她自己则一分钱都舍不得花，连看病、吃药都 舍不得。那时候，母亲已经检查出了糖尿病，但她为了供应我们姐弟读书，为了我们读书有更好一点的条件，顾不得自己的病情。

03

十八岁那年，参军入伍离开了家乡，从此回家的日子少之又少。每次回家探亲，母亲都异常高兴，早早就筹划做些什么好吃的，鸡蛋攒了满满一筐，鸡养得肥肥的，腊肉、腊鱼、腊鸡也已炕好，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而每次离家，母亲都会依依不舍地送到车站，目送着车辆缓缓离开。在母亲去世前的那一年，病情已经非常重了，走路都很艰难，离家时，我让她别送了，但她依然坚持颤颤巍巍地送到我车站。我懂母亲的坚持，正如龙应台所说的，“所谓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景渐行渐远”，母亲的每一次目送，都是因为她珍惜今生今世的母子深情和缘分啊。

那一次，母亲拉着我的手，和往常一样反复叮咛我，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并说希望有机会能够到部队亲眼看一看我工作的环境。我答应她，等年底分到了公寓房，一定接她到部队住上一段时间。当时母亲开心地露出了微笑。当车开动时，我使劲地扭过头，看着她风中瘦弱的身影和零乱的白发，深深、深深地凝望，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泪湿眼眶。但没想到，等年底部队给分了公寓房后，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了，再也没法实现到儿子工作的地方看一看的心愿，也再也无法目送儿子离家远行。

母亲在去世前，被病痛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她从来不愿让我在部队过多分心，每次住院，都是在出院后才告诉我。去世之前的几天，母亲的病情严重恶化，家里人问她，要不要打电话让我请假回来。她坚持没让打电话，说部队有部队的要求，让孩子请假不好。等我接到噩耗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天人两隔，再怎么呼唤，也听不到母亲的回应，看不见母亲盼儿的目光。

北堂种萱草，花开不见还。在那些病痛的日子里，母亲风干了眼泪，蜷缩了肢体，远方的儿子却迟迟未归，一双泪眼纵使穿透千里云雾，穿过千山万水，孩儿的身影依旧模糊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世上最悲痛，最无法弥补的事情，莫过于此了。如今，只有在梦里再见到母亲的容颜，只有在梦里再感受母亲的目送，也只有在梦里再重温有母亲在的那些温暖岁月了。

愿母亲的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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