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黄之外
“玄黄之外，五色斑斓”，始于颜色，而不止于颜色
// 远山
图源 unsplash
人间四月，一春转盼又清明，正是踏青或祭祖，去大自然中吐故纳新的好时候。有春暮之诗云“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满园芳菲似乎已不再能满足看客们的“野心”，人们总希望能去更远的地方，望到更远的风景。古人常将远山的颜色形容为“黛”，比如“春山如黛草入烟”“黛泼千山远”“黛青天际峰”等。天晴或细雨时，我们肉眼所见的远山颜色也会不太一样，呈现灰蓝、灰青或者青黑的颜色。这也使得“远山”从视觉与情感上具备了某种特殊的神秘感和吸引力，虚实之间，亦真亦幻。那究竟“黛”是种什么颜色呢？
《说文》中有解：“黱，画眉也。从黑，朕声。”黱也作“黛”，是属黑色系，另传《通俗文》有“染青石谓之点黛”的记述，“黛”又似乎更接近于青。“黛”到底是黑还是青？我们还得先说说“黛”的另一个所指——女人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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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女史箴图》
24.8x348.2cm 绢本设色
现藏于英国伦敦不列颠博物馆
战国时，屈原在《楚辞》中就有“粉白黛黑，施芳泽只”的词句，其中的“黛”指的就是画眉用的石墨。《妆台记》中亦有“魏武帝令宫人扫黛眉，连头眉，一画连心细长，谓之仙蛾妆”的记载。我们也常在唐诗或宋词中见到以“黛”指代眉毛或女人的句子。经粗算，唐诗中出现约有几百次，而宋词中则出现了近千次。常作“眉黛”“螺黛”“黛蛾”或“粉黛”等表述，如“轻颦双黛螺”“黛拂双蛾浅”“两峰眉黛为谁娇”等句都可做此解，白居易在《长恨歌》中更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来形容杨贵妃超越其他宫中女子的绝世美貌，这里的“黛”和“粉”一同构成了女人面部最为清晰的妆容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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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宋摹本局部，51.8x148cm，绢本设色
辽宁省博物馆藏
“黛”除了是眉毛的颜色，当然也是“眉笔”的颜色。古时虽不像今日有这么多种色系与质地的工具，但画眉对于女性来说也是妆容中最为重要的部分。相传唐代著名的虢国夫人就是不爱粉妆只扫蛾眉的典范。据说唐玄宗还专门命人画《十眉图》以规范眉的形制。唐代女人的眉根据时代或样式划分，有着长短、形状、曲直的变化，具体也有月眉、柳叶眉、八字眉、远山眉等诸多样式。唐代女人眉的颜色通常呈黑色或黑与石绿混合而成的颜色，正如白居易所云的“青黛点眉眉细长”。特别是初唐时，女人的眉毛颜色呈现淡淡的青灰色，也就是所谓的“薄施铅粉画青娥”。而在唐中后期所流行的“浓而阔”的眉形，颜色也相对深一些，多为青黑色。
//唐《胡服美人图》
纵15.7厘米 绢本设色
私人藏
//唐《彩绘骑马带帷帽仕女泥俑》
高42.5cm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
//唐周昉《簪花仕女图》局部46x180cm，绢本设色
辽宁省博物馆藏
古时画眉又称“画双螺”，“螺”即“螺黛”，也作“螺子黛”，是古时女性画眉工具的一种。呈块状，类似墨，用刷蘸取使用。欧阳修的《阮郎归》中就有“浅螺黛，淡燕脂”的表述。《大业拾遗记》中有记载：“由是殿脚女争效为长蛾眉，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号为蛾录。螺子黛出波斯国，每颗值十金。后征赋不足，杂以铜黛给之，独绛仙得赐螺黛不绝。”不同于平民女子柳条碳化的画眉工具，“螺子黛”引入时可算是进口商品，弥足珍贵，需要按量分配给贵族女性。后因技术的提升，使用逐渐日常。其主要制作原料是“青黛”。
“青黛”为黑蓝色的粉末、颗粒或团块。既是染料，也是一味日常的中药，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至今仍在广泛使用。“青黛”相传产自波斯，但在《北史》或《文献通考》中有记载“青黛”也产于今阿富汗东南部的“漕国”，以及六百里外今我国乌鲁木齐东北的“劫国”。从古代文献中可知，“青黛”在西域地区使用已是普及。《法苑珠林》记载了“青黛涂壁而以画作辟支佛像”，《文献通考》也载古疏勒国（今喀什地区西北部）以“妇人不饰铅粉，青黛涂眼而已”为时尚，《旧唐书》中也有关于吐蕃国居父母丧时需要“截发，青黛涂面”的记载。
青黛
螺子黛
以上图片源于网络
“青黛”也被称作“靛花”或“蓝蜡”，顾名思义也是“靛蓝”家族的重要成员，甚至是“蓝”最精华的部分。宋《本草衍义》中有“青黛，乃蓝为之”，最早明确了青黛是由植物“蓝”制成。取制方法即是将马蓝、蓼蓝、菘蓝的叶或茎叶经水浸，释放蓝色素，将其收集并加工制得干燥粉末。这也就充分证明了，“青黛”中浓郁的青色或蓝色的基调。
日本学者上村六郎在其著作《上代染草考》中提到，蘭山记载从汉地传去日本的青黛当时被称为“土青黛”，色泽发灰，其实是在水浸过程中加入了石灰制成的；而从波斯运来的“真青黛”为上品，可呈紫碧之色。虽然这个说法略显偏颇，但不难看出，由于原料与制取方法的不同，提取物中靛蓝素的含量和纯度会直接影响“青黛”的颜色。除了审美因素外，由于画眉工具的改变，古代女人的眉毛颜色也会因此而产生微妙的色彩变化。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可能成为影响女性妆容流行趋势的重要原因。
苏汉臣《妆靓仕女图》局部， 波士顿博物馆藏
明唐寅《嫦娥执桂图》局部 纸本设色，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当然，古代女性的眉毛颜色也不全是“黛”色的。《事物纪原》中就提到，秦时宫人“悉红妆翠眉”。到北周时，天元帝禁止天下妇女“施粉黛”，宫人皆“黄眉墨妆”，这也与北周“尚黄”的礼制有直接关联。唐时，虽然黛眉已为主流，但《清异录》中有记述道：“自昭哀来，不用青黛扫眉，皆以善墨火煨染指，号薰墨变相”。不论眉色如何变化，“黛眉”从古至今仍是美人的典型特征之一。除了远山或眉毛，“黛”很多时候是可以直接指代黑色的，如粉墙黛瓦。但其实古代的植物染料对于染黑是力不从心的，只能得到近似的黑，而没有真正的黑，所以“黛”也可以被认为是青色系中较为接近黑的颜色。
吴冠中《鲁迅诗意图》，68×56cm，纸本设色，1987年
“黛”的色彩范围从青到黑，由浅及深，又由灰至纯，不同情况则会有微妙变化的视觉表现。从色彩到内涵，“黛”既是遥不可及的美景，又是近在咫尺的花容。从观山到画眉，从画眉到读心，“黛”伴随着情绪的发生，其中隐含了多少“女为悦己者容”的无奈和寂寞。“黛”是颜色，似与不似之间，善变却深刻；更是情志，寄托了先人无数的幻想与愁思。
作者简介：
曲音，美术学博士，独立策展人，北京联合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微信排版：王小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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