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黄庭坚的词作,褒之者如宋代陈师道,说“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尔”。今人夏敬观更引苏东坡对黄庭坚词的赞语,给黄词以极高的评价。而同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则毫不客气地批评他的词“不是当行家语,是著腔子唱好诗”。清人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里更是斥其为门外汉,不光不如秦观、苏轼,与柳永比也差得很远。但对他的这首《清平乐》却没有争议,这首词被传诵至今,好评不断。
《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黄庭坚
这首词的好处在于思路新颖、奇妙,即“道人之所未道,发人之所未发”。且走笔清新活泼,童稚能解。作者跳出春风、春雨、花落、絮飞等描写暮春景象的窠日,摆脱伤春、惜春、恋春的套路,去探寻春归何处。但春之归去是无踪迹可寻的,除非去问问黄鹏鸟。然而无人懂得鸟语,探寻无果而终。想落天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是黄庭坚此词的独到之处。古来伤春归去的诗词不计其数。宋话本《碾玉观音》在开篇里列举了一批名家名作,这里姑引数例:王安石说“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认为春是被东风送走的。
苏东坡(实为唐人王驾)说“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认为是春雨断送的;秦少游说“三月柳花轻复散,飘晒澹荡送春归”,认为春是被柳絮飘走的;宋人曾布说“黄鹏啼得春归去,无限园林转首空”,认为是黄鹏把春啼走的;宋人朱敦儒说“杜鹃叫得春归去,吻边啼血尚犹存”,认为是啼血的杜鹃把春叫归去的。上述诗句围绕“春归去”各说各话,林林总总,写得饶有趣味。它们的共同点是探讨“春是怎么归去的”。而黄庭坚却独出机杼,在《清平乐》中追寻“春归何处”。
该词上片感叹春的消逝,不知它去向何方,幻想着唤她回来一起住。下片说春去无踪迹,只有黄鹏知道她的消息,但黄鹏飞走了。非常佩服黄山谷的想象与联想的功夫。物换景移,词人因春归去而失落、寂寞。他幻想把春天找回来同住。思来想去,只有黄鹏鸟跟春天走得最近,整个春季始终用它那美妙的歌喉为春光唱着赞美的歌。黄鹏应知道春的行踪。好吧,那就去问黄醇吧。黄鹏殷勤地用歌声回答,但说了半天没人能懂,它有点不耐烦了,一阵风来,越过盛开的蔷薇,飞走了!
这幅梦幻殷的图景、童话式的意境,把我们领进了一个超凡脱俗的美妙境界。随着蔷薇的开放,黄鹏的飞走,作者如梦初醒,春天真的归去了!有学者认为,作者在这里采用了“错位”的表现手法。即主体感觉落后于客体景物的变化,因而产生强烈的特殊感情,也就是说,感觉比景物的发展落后了半拍,于是便产生了如痴如梦而又不失童真童趣的艺术效果。此说高卓精审,说到了点子上。
黄山谷的“错位法”是一种艺术构思、有意安排,他匠心独运而又揣着聪明装糊涂,心里明白着呢!名句很像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中“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干去”,似有偷意之嫌。但成功的偷意也是一种创造。愚以为,黄词“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画面之生动活泼,花鸟之灵动媚人,景色之发人遐想,其审美意义要远胜于欧词,不失为高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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