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旧宾客》
1、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鲁迅的家里种的是枣树。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的家里种的是枇杷树。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汪曾祺的家里种的是紫薇、桂花、菊花、腊梅花、山丹丹和槐花。
一屋、一人、一树,清代金农有一幅《闭户不读图》,自题一绝:
团扇生衣捐己无,掩书不读闭精庐。
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与李商隐的《寄令狐郎中》互为参看,人到中年的辛酸都在其中了——
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
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萧红的呼兰河,史铁生的清平湾,路遥的双水村,陈忠实的白鹿原,余秀华的横店,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马尔克斯的小镇马孔多,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塔拉庄园,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村庄,哪个村庄里不种树呢?桃树、杏树、石榴、琵琶、枣树……香香甜甜,那是乡亲们生活里简单的理想。
2、
青蛙乱叫的夏夜、春季里漫天的柳絮、喝啤酒的异乡人、皂荚树下的流言、赶在冬季来临之前晒被子的女人、在暮色里悄悄离开故乡的三叔、番茄地里喝了农药的萍姐、结满霜花的山岗上的土地庙……
30岁从县城来到这个小镇,10年过去,仿佛也是刹那间的事情。
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和那么多琐碎的错误让我们成为现在模样——
有人在故乡的小镇独自饮酒,有人在异乡的街头惴惴不安,有人在一场场的大醉里与你鸳梦重温,有人在一次次的冲动里偃旗息鼓……我们都外表平静而内心又浊浪滔天,我们都百毒不侵也百度缠身,我们都心有不甘又首鼠两端!
这么多年,我写字读书,过得充实却不快乐;这么多年,我爬山唱歌,过得热闹却很孤独;这么多年,我外表快乐而又内心忧伤,过得坚强却是在“装”……
时光只解催人老,泪滴春衫酒易醒。
许多的事情想起来已经是恍如隔世,许多的事情想起来依旧是清晰如昨,许多的事情想起来简直是胯下蒲伏……枯守着一个小镇?枯守着一段往事?枯守着一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像一颗春天的老树,想发芽吧害羞,不发芽吧又蠢蠢欲动!
一个人的小镇,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人生,究竟能有多少个10年?
3、
W·S 默温诗说——
在一棵死去的树里,住着一匹马的精魂
生活在小镇的男人女人,谁的心头没有一匹挣扎的野马呢?我们,又有谁不想逃呢?
可惜,我们都只能是故乡的一棵树,生于斯,歌于斯,哭于斯,死于斯,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想起了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那首《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
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雪,雪,雪。
你会躺成我喜欢的姿势:慵懒,淡然,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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