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若有情天亦老”算是一句成语,它的出处是一首诗,并不是一副对联,当然了,如果以律诗来衡量,一首律诗,就是四个对联组成的,因此,我们说对联,说到这一句,也还合适。
此句语出唐代号称“诗鬼”的大诗人李贺的诗《金铜仙人辞汉歌》。李贺一生都带有强烈的忧郁气质,他短短的一生只活了二十七秆,这句诗,他是用来形容强烈的伤感情绪的,当然也指自然法则是无情的。原诗是这样的: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通篇读来,显然这一句是整首诗的名句,是”诗眼“。
放在这首诗里,天若有情天亦老,象一声沉重的叹息,伤感情绪由此蔓延开来。有说不尽的悲伤递次涌上心头。但这句诗的格局又是大的,把个人的情感跟上天的命运联合起来述说。所以后来毛主席在他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原封不动的引用了这一句,正是由于它的大格局,但是毛主席在后面跟它凑成一联的下联是“人间正道是沧桑”,虽词性格律稍不工整,但格局更大,气象更豪迈,更主动,也更乐观,这当然是伟人才能做到的事。
宋人高文虎的《蓼花州闲录》里记载了这样一个典故,宋代初年,有个大才子叫石延年(曼卿)的,他在他的赠友联里,以“天若有情天亦老”为上联,对出下句“月如无恨月常圆”,实在高妙,这个石延年早年屡试不中,到宋真宗年间以右班殿直,改太常寺太祝,累迁大理寺丞,官至秘阁校理、太子中允。 北宋文学家石介曾经评价“石延年之诗,欧阳修之文,杜默之歌”称为“三豪”。可见石延年的诗写的有多好。我们今天来看这个对句,以月对天,以无对有,以圆对老,词性声律等对仗工稳,更妙在意境深远,与上句两相联配,自然融为一体。
宋代还有文人,以这一句为上联,对出其他的句子,但似乎格调差远了,比如自号“大梁词隐”的语人万俟咏,就在他的《忆秦娥》里对了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说便说不了“似乎,格律词性都差得远,而且在大白话之间,下联中用了上联里的同字,几乎算不上一句联语了。不过万俟咏这个人生性疏狂,学词都学柳永,当然,只在合自家心情,他自己就认为是好诗,我们只算诗人里有这样一个对句罢了。
跟包拯同朝为官的还有一位诗人,叫孙洙,孙洙的策论写的好,当时取士的方法主要是看策论,包拯其实也是个策论高手,包拯为官的底气是他的政治见解,并不是小说、戏曲里传说的那些断案故事以及铁面无私的黑脸判官典故。上世纪80年代电视剧《包公》开头有一首歌,其实作词者本人就是包拯:“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真是好诗,值得一读。扯远了,接着说孙洙,孙洙写过一阙《河满子》的词,词中有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只不过是情绪的递延,不能算对联,就仅指词的格局意境,李贺讲完的他只不过又补了一刀罢了。至于对联,更算不上,因为,字数都不对。
到了金末元初,一位诗词高手出现了,就是元好问,这位是大才,他算是宋金对峙时期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文坛盟主,又是金元之际在文学上承前启后的桥梁,当世元好问就被尊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他擅作诗、文、词、曲。其中以诗作成就最高,其“丧乱诗”尤为有名;其词为金代一朝之冠,可与两宋名家媲美(我私下里认为,他跟苏轼他们还是差得不少),他在当今文学圈子里广为人知的原因是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一句因为被金庸老先生在《神雕侠侣》里引用而广为人知,其实,关于“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个上联,元好问也有对句,是出现在他的《蝶恋花》词里,词中有这样的句子:“春到桃源人不到,白发刘郎,误入红云岛。著意酬春还草草,东风一夜花如扫。过眼风花人自恼,已挫寻芳,更约明年早。天若有情天亦老,世间原只无情好。”格局还算不错,至少不逊于李贺,但情绪却消极到了极点,被情所伤的元好问思想发展到了极端,以“无情”结束,这样才能避免感情的困惑,显然,消极得厉害,不算好对句,
当然,历史上的对句还有很多,但似乎在对句词句格律合格的前提下,仍以石延年的对句最为精妙,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老天如果有情,老天也会苍老;明月如果没有恨意,该当是不分初一十五,夜夜都是圆的。擅长对对联的大家,是不是能对出更好的下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