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卧听风吹雨
白天忙忙碌碌,嘈嘈杂杂,晚上就是属于自己的读书时光。夜渐渐沉了下来,泡一杯酽酽的茶,捧起一本书,思绪就静静地流。乏了,站起来伸个懒腰,用目光穿透黑夜,闻几声犬吠,看点点繁星,然后继续自己的漫长心旅。记不得从何时起,我就用这种方式弥漫一个又一个深夜,享受着自己的夜读生活。
与书我自认是有缘的。这种缘表现在,我对以前许多东西的记忆斑驳迷离,而对书的记忆十分清晰,读过的书,买过的书,遗失的书,多能一一道来。而这种缘说起来只能算是后天之缘。我生长在农村,既不是书香门第,也非大户人家,小时候除了课本和小人书,基本上无书可读。直到上小学三年级,父亲买来《小狒狒历险记》《海洋的秘密》等,才算真正看上了课外书。读书晚买书也晚,自己购买的第一本书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的《朝花夕拾》,定价两角五分,特价一角五分,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买的,时间是1982年11月19日。与很多同龄人相比,我中学时代读书的档次不高。初中读过《三侠五义》《封神演义》《西游记》等,中外名著《红楼梦》《悲惨世界》等到了高中才开始读。读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及历史哲学类书籍则是到了大学以后。上中学时我不停地借书读,很少买书,并非“书非借不能读也”,实乃家境贫寒,无以书计。
参加工作后,尽管生活依然清贫,但我每个周末都要去书店逛一逛,往往是“俸去书来,落落大满”。结婚的时候,所有的家当除了被褥就是几箱子书。妻子出身书香门第,人嫁过来还陪嫁了不少书,其中竟有她家传的几套线装书,让我窃喜好久。后来儿子出生,家里开支增大,不敢轻易再去书店,开始逛旧书摊。每逢县城集市,便是我的淘书时光。一来二去,摊主和我成了老相识,有时他就直接推荐一些书,并详细介绍这些书的来历。与这个摊主合作了两三年的时间,从他那里买的书总数应该在七八百册,其中有不少珍本。比如1949年6月冀鲁豫新华书店印行的毛主席《新民主主义论》的单行本,弥足珍贵,当时只花了1元钱。有一次,我选完书付完钱,摊主随手从他旁边拿了一本小书,说这个不要钱了送给你吧。这本书是印度诗人泰戈尔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诗集《吉檀迦利》,冰心译,1955年出版,令我大喜。这几年购书的渠道广了,除了书店,有时还会在网上买书,从出版社函购。大约十几年前我开始从网上搜集电子书,并建立了自己的电子图书馆,电子书数量已达几万册。从1982年买《朝花夕拾》算起,30多年间,如果加上碑帖、画谱、印谱等,我现在的藏书已十分可观,2008年曾作为全县唯一的候选人被推荐为“全市十大藏书家”。平时逛书店对我来说是生活中最大的享受,以前到省城总要抽时间到书店逛逛。2010年8月,我从基层考录到省直部门工作,单位宿舍与一家书店近在咫尺,多年来坐拥书城的美梦成真,业余时间我又可以在书海里尽情遨游。每每得到一本好书,我总是手不释卷,足不出户,通宵达旦,直到读完放下方才尽兴。
对于买书读书,我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来对待的,读书也是读得随心所欲,毫无章法。政治、历史、哲学、文学、书画、篆刻,甚至中医、收藏,顺手拈来,乐在其中。书读得时间长了,感觉每本书和作者一样都是有生命的。2009年7月,任继愈先生仙逝。我找出自己珍藏多年的任先生主编、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四卷本《中国哲学史》和1973年版的《中国哲学史简编》重新翻看,书在人去,睹书生情,黯然神伤。
与书相伴几十年,对书的理解也逐年加深。中外名人论书的名言警句数不胜数,给人的启迪何止万千。我个人对书的理解有三句话:书能正人;书能养人;书能醉人。有的书讲道德人格、人生法则,开窍明智,修身养性,“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粗缯大布裹生涯, 腹有诗书气自华”;有的书似天下珍馐,人间美味,可口可人,咀嚼品咂,回味无穷;有的书则让人爱不释手,犹如微醺,在似醉非醉间,沉浸其中,周身透彻。除了读书,有时晚上我也调调口味,读碑帖,读印谱,读美石,从中也能读出隽永与飘逸,平缓与奇崛;读出小桥流水、大漠孤烟;读出笔中惊雷、刀下风雨。有时兴致来了,铺纸研墨舔笔,依心造之境,顺自然之理,涂上三幅五幅;或者拿一把刻刀,一方顽石,冲刀切刀,酣畅淋漓。清代张潮在其《幽梦影》中说,“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此之谓也。
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随便翻翻》中说:“书在手头,不管它是什么,总要拿来翻一下,或者看一遍序目,或者读几页内容。”这是一种闲适的读书态度,在有意无意间读书。英国哲学家培根认为:“书有可浅尝者,有可吞食者,少数则须咀嚼消化。”2006年,我在北京大学乾元国学教室学习,课余时间曾当面聆听现任北大哲学系主任、博士生导师王博先生讲读书之法。他的观点是读书无定法可循,就是 “无常势,无常形”。他谐称读任何书之前,先要相面。然后要看看“面”后面的那个“心”。千万不要把书看作是一个死的东西。看了“心”之后,就要看这个书的基本架构。读书还必须注意文字、句读、考据、辞章等等。他说,到了一定境界就是看书非书,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出来了。王博先生15岁考入北大哲学系,曾是北大最年轻的教授、博士生导师,是奇人奇才,他的读书境界非常人所能及,但其读书之法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借鉴意义。
古人云,读书如销铜,作文如铸器,劳于读书,而逸于作文。对我来说,虽志于此,往往是书能读下去文却写不来。多年来,每每情之所至,也写些小诗小文,但都是自娱之举。后来,因为一件事发生了改变。一次,几位媒体的朋友慕名来县里看蚩尤墓。蚩尤墓我是知道的,在县城的东北部,有一占地一亩多的土堆,就是传说中的蚩尤墓。朋友追问起来,我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回家翻阅县志、府志,虽有记载却是寥寥数语。从那以后,我查阅《皇览·冢墓记》等古籍,天天晚上沉浸其中。利用近三个月的时间,用散文笔法写出了一万多字的《蚩尤,一位孤寂的先人》的文章,认定蚩尤和黄帝、炎帝都是中华民族的始祖,在历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只是在汉代以来才被“以成败论英雄”的偏见所抹杀和丑化,应当还其应有的历史地位。这篇文章不仅填补了当地蚩尤研究的空白,而且进一步呼应了国内有些学者中华民族炎、黄、蚩尤三大始祖的观点。后来此文被收录到一本散文集,天涯社区、和讯、第三媒体等网站相继转载。我曾经工作的县城东十里,为传说中鲁哀公“西狩获麟”之地,当地至今流传着许多有关麒麟的故事。麒麟贵为“古代四灵”之首,但历史上对麒麟的研究大多只言片语。从此,我遍查典籍,断断续续开始对麒麟文化进行系统研究,目前已写出近二十万字的书稿。
作家路遥曾写过《早晨从中午开始》的文章,讲述自己晚上的读书写作生活。他是专业作家,而我白天要忙于工作,只有晚上是属于自己的,可以在书海尽情徜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夜晚与书相伴,认山识水,信马由缰。无书,魂不守舍;读书,乐此不疲。这就是我一直坚守的读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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