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现在,提起榆钱儿来,也没有什么人不知道,至于是否都吃过,则另当别论。榆树上另外一种能吃的东西,榆皮面,知道的人可少多了,真正吃过的人,就更少了。
榆皮面,顾名思义,就是榆树皮磨成的面,确切地说,它是用榆树内皮晒干后磨成的面。
提起榆皮面儿,人们最直观的感觉,认为它出自《救荒本草》,是一种大灾之年用于果腹的食物。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儿,以前的粮店里还卖过这东西哪,卖的价儿虽比不上白面,但比玉米面贵多了。应名儿它是种野物儿,却是北京的名吃。
这东西怎么吃呢,是用来蒸馒头吗,真要这么做可就麻烦了,根本不能这么吃。而是把它掺在白面里,擀面条儿吃,掺可是掺,不能掺多了,少许即可,倘若按百分比,至多不能超过百分之五。掺上榆皮面的白面,擀出面条来利落,不爱粘连,煮出来吃着筋道、滑溜,是老北京人在讲儿的一种美味。
在我小的时候,50年代,这东西在市场上已经见不着了。好在家里还有点儿存货,也搭上玉爷、张奶奶和我都好这一口儿,每回做面条的时候,且无论做的是氽面、卤面、打卤面,在和面的时候,都讲究掺上点儿。东西本来就不多,每回还都得用,一来二去就用完了,再想吃这口儿,还办不到了。我们家院子里,树是不少,可就是没有榆树,想找点儿榆树皮自己做,也没有这个可能。
没过多长时间,机会来了。那是在1955年的秋天,父母在他们所供职的机关,位于海淀十间房的音乐研究所,分了一间宿舍,就把我也转到离他们机关最近的、航空学院附属小学就读。周一至周六都在那儿上学,只有星期日和寒暑假才能进城,和玉爷、张奶奶团聚。
当年海淀学院区八大学院,正在初建中,各单位征的都是生产队的地,要盖房就得把地基范围内清理干净了,堆在地边上新伐的树多了去了。我和学校里同学、机关里的孩子们,在大树堆上,剥下大片大片的榆树皮,内皮白白的,摸上去有一种滑腻感,似乎富含着一种黏液。用口袋带回宿舍,在窗台上,在门前的水泥地上,门外的水泥桌子上,都铺开报纸,再把榆树皮摊在上面,准备晒得干干的,再带回城里去。
这东西干了容易,干透了却不那么容易。第一个星期日,我没跟玉爷、张奶奶说,想着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终于有一天,我把大口袋干透了的榆内皮交给玉爷、张奶奶,可是,他们二老说的那番话,也太让我扫兴了。按他们的说法,这东西得用碾子反复碾,完了还得过箩才能用哪。我还真不信,这不是蒙人吗,就说剥它不费劲,这通晒,这通翻,每天太阳好的时候拿出去,临到晚上收回来,我们折腾多少天哪,这么一句话就给否了,合着这东西一点儿用没有了。那不成,我就跟它干上了,就是拿擀面杖也得把它擀成面,实在不行用锤子砸。结果可想而知,擀面杖擀不碎,用锤子能砸碎,碎成大块儿,成不了小块儿,更成不了面,就这么着,它又吹了。
事隔多年之后,我下乡那会儿,有位同仁回家探亲,带来一小袋榆皮面。想着重温那口美味,说起来是个笑话,榆皮面倒是有了,往哪儿掺呢,那地方最缺的就是白面。这个梦还是圆不上。
现在就甭说了,白面也好,榆皮面也好,都能买得着。只不过白面更好买,哪儿都买得着。榆皮面费点儿劲,报纸上登过,也不知是哪个民俗村里有售。
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也许有人认为是美味,也许有人认为根本不堪入口,这都没什么新鲜,还是那句名言,众口难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