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火,正月十五的灯
文/吴建龙 图/尘埃
一到入冬,年逾七旬的老父亲就像往年一样忙碌起来,戴上手套,拿上柴刀和绳索、扁担,进山砍柴,为过年作准备。砍下小枝叶的柴,晒干后用竹蔑一捆一捆的捆起来,用油布盖起来。将大一点的杂树干锯成几十公分一截,用斧子一一劈开,整整齐齐的码在柴火房的屋檐下。还要背上锄头和竹蒌,上山挖一些伐木后留下的树蔸,清理残土并晒干后放入柴房。做完这些事情,父亲粗糙的双手总被柴枝划出一道道伤痕,裂痕里沾满树木的油汁,很久都清洗不掉。
年幼的时候,我和哥哥总喜欢跟在父亲后面,拿上一把小号的柴刀或者锄头,像模像样的学着父亲砍柴、挖树蔸,顺便到山里四处寻找成熟的毛栗子、野柿子、野蘑菇或者其他能充当零食的东西,尽管寒风呼呼,双手被冻得通红,也许别人给的旧鞋子、旧衣服还被荆棘挂得稀烂,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笑嘻嘻的将野果在衣服上一擦,往嘴里一塞,吃得精精有味。
掰着手指头数啊、算啊,终于把年盼来了。大年三十,吃了午饭,父亲总会把炉中的火烧起来,他总是说“大年三十的火,正月十五的灯”。他先用树叶和枯枝把火引燃,然后慢慢地添一些劈好的树干,我们叫做“大柴”。等火烧旺了,父亲总要到柴房找一个最大的干树蔸放进火炉,作为“年柴佬”。烧“年柴佬”是有讲究的,要从大年三十开始烧,不能当天就烧完,至少要一直烧到正月初一,意味着家里年年有余、红红火火,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年幼的我这个时候总会在旁边或者拿个火钳夹这夹那,或者拿个吹火筒(一截竹子,一头空的,另一头竹节中间钻有小孔)使劲的把火砍旺,往往被烟熏得眼泪直流,或者弄得满头柴灰,却乐此不疲。火生好了,搬把椅子烤着,把混身烤得热乎乎的,长着冻疮的脸也会烤得通红,要是再在火炉中烤上一两只红薯或者母亲亲手做的年糕,那滋味就别提有多好,过年的感觉也就来了。
临近吃团圆饭,炉中的红一直烧得红红的,我就开始琢磨着放烟花了。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好的烟花,买上一两挂100响的小鞭炮,小心翼翼地把编织鞭炮的棉线拆开,把鞭炮一只只拆散下来,当宝贝似的放进口袋,用火钳从火炉中夹上一个烧得通红的火炽(chi),“叭、叭”地一个一个开始放鞭炮了。有时候把鞭炮插在蚂蚁窝上,有时候插在树洞里,有时候插在泥堆中,炸得满脸的泥土,妈妈就要开始责骂了。有好几次在小伙伴面前显威风,拿着鞭炮尾部在手中燃放,结果把手指头炸得又红又肿,抹一把眼泪却又继续疯玩。有时候父亲还会给我们买一点点雷鸣炮,那响声,“轰”,打雷似的,燃放起来太爽了。哥哥学着别人用铁丝、自行车链条、橡皮筋做成洋炮枪,我们把鞭炮从中折断,找个小盒子把里面的火药一点点收集起来,装进洋炮枪中,拉紧橡皮筋,扣动扳机,“叭”,像电视里打枪一样过瘾,这是最高兴的事了。到祖坟山上完坟、祭拜完祖宗、吃完团圆饭,我和哥哥就把仅有的一点点冲天炮、彩珠筒拿出来,开始放烟花。当彩珠筒烟花冲上天空的时空,我们总要把父亲、母亲都叫出来,一起看,孩时过年的幸福感就更强了。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过年一定要买很多很多很大的烟花,一次放个够。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是多么单纯的一种愿望。
放完烟花,断续坐回火炉边烧着“年柴佬”,烤着火,听着父亲讲些聊斋鬼怪的故事,开始守岁,等着父亲母亲给个五毛或者一块钱的压岁钱,很晚才肯去睡觉。大年初一起来,火炉中的火一定又烧得很旺了,那个“年柴佬”总会还有一截在炉中燃烧着,母亲总会念叨着“年年有余、红红火火”,开始张罗着祭拜祖宗、吃年饭,春节就开始了。
北宋政治家王安石在《元日》中写到,“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爆竹是古人烧竹子时发出的爆裂声,用来驱鬼避邪,后来演变成放鞭炮。这首诗的意思是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送走了旧年迎来了新年,人们迎着和煦的春风,开怀畅饮着美味的屠苏酒。家家户户都被太阳的光辉照耀着,每家每户都在新年的时候取下了旧春联换上了新春联。古人过年就讲究放烟火爆竹,意味着团圆喜庆,只是现代人大年三十的火许多已被空调、电烤炉、地暖所替代,无烟无尘,也很少再有“年柴佬”,爆竹烟花也变成了许多的大型烟花,美丽绽放,绚烂无比,但象征生活红红火火的意味却没有改变。
大年初一开始,人们就开始走亲访友相互拜年。一块猪肉、一瓶白酒、一两包纸包的雪枣或者交切(我们叫狗脑壳封子),你家送到我家,我家再送到他家,亲切无比,其乐融融。这时候,送财神的出现了,“财神到你家,富贵享荣华,日进千乡宝,时招万里财,恭喜老板发大财”,送上一张红纸印制得很粗糙的财神像,主家就该掏腰包了,现在都已被塑料材质且印刷精美的财神像所替代。到了正月初四、初五,龙灯、狮子、地花鼓、赞土地的开始出动了。龙灯有红龙、火龙之分,红龙、火龙都是用竹篾、红布、彩纸等材质做成,不同之处是火龙的每一截里面都有一根蜡烛。红龙可以上午就出动,而火龙大多下午才出动,晚上点上蜡烛进村入户,“咚咚锵、咚咚锵”,时而组成“四季平安”,时而组成别的祝福字形。小时候,附近都有庙灯,都是红龙,由属同一土地庙的宗族人士组成,本族得高望重的人提着灯笼和财箱引路,由技术好的青壮年舞龙头,沿家沿户上门舞龙,家家户户燃放鞭炮开门迎接,意味着接龙迎福,祈求神灵和祖先保佑。耍庙灯舞龙得来的红包钱,由族里组织祭祀庙王、唱庙戏,那都是春节过后的事了。
八十年代,集体经济运行还非常好,煤炭坝、贺石桥、回龙铺属同一个区,煤炭坝煤矿、各乡供销社、肉食站、县乡集体企业都会组成舞龙队,举办舞龙大会。到了正月十五,父亲就会把家里的电灯泡都擦得很明亮,甚至换上瓦数大一点的灯泡,也不再吝啬那点电费钱,嘴里念叨着“正月十五的灯”,几间土坯房和房外的灯笼都会打开,再把炉中的火好好的烧起来,把屋里屋外照得通亮。小时候家里吃不起元宵,母亲会煎一些自家做的年糕,放上甜甜的白糖,早早的吃了晚饭,然后急冲冲的赶往镇上,因为正月十五晚上会有区里组织的舞龙大会。
一到镇上,好家伙,人山人海,只听见震耳欲聋锣鼓声、鞭炮声,好几支龙灯队伍从乡政府到乡粮站、到供销社、到肉食站、到乡纸厂、乡铸造厂、乡卫生院,上千群众跟在龙灯队伍后面,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各单位都会把电灯全亮起来,有的还挂上各种各样的灯笼,整个镇上比任何时间都热闹。我们小孩子太矮看不到,有时候会骑到父亲的肩上去观看。有时候会停留在打神仙米、卖汽球和糖果的小摊上不肯走,但大多数母亲那时是舍不得花钱买的。最让我喜欢的是煤炭坝煤矿的工人舞龙队,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统一的服装,整齐一致的动作,当时我就幻想着长大了要是也能象他们一样当工人吃皇粮就好了。在我们镇上舞完之后,舞龙队伍还要开往同一区别的镇上,一直要持续到深夜,我那时年幼,父亲不曾带我去看了。
唐代诗人张祜写过一首七言绝句,《正月十五夜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进天上著词声”。描写家家出门、万人空巷、尽情而来、尽兴方归闹上元夜的情景,元宵节也称灯节,是古老的汉族传统节日。元宵燃灯的风俗起自汉朝,到了唐代,赏灯活动更加兴盛,皇宫里、街道上处处挂灯,还要建立高大的灯轮、灯楼和灯树,按照汉族民间的传统,在这天上皓月高悬的夜晚,人们要点起彩灯万盏,以示庆贺。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共吃元宵,合家团聚、同庆佳节,其乐融融。
今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又将到来,如今的龙灯、花鼓已经很少见了,我却还常常怀念小时候跟着龙灯走来走去的日子,怀念那时的舞龙大会,怀念那无忧无虑的青涩岁月。
作者简介:吴建龙,现供职于宁乡县项目工程建设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