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虎行》这首诗通过驯虎杂技的描写,抒发了寄人简下的感慨,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乾隆盛世时都市的繁荣,诗中词语生动准确,描写细致入微;全诗情节紧凑,音韵急促,一气呵成。诗的开头从京都年初市上要杂技的大背景写起。
《圈虎行》
都门岁首陈百技,鱼龙怪兽罕不备;何物市上游手儿,役使山君作儿戏。初舁虎圈来广场,倾城观者如堵墙;四周立栅牵虎出,毛拳耳戢气不扬。先撩虎须虎犹帖,以棓卓地虎人立;人呼虎吼声如雷,牙爪丛中奋身入。虎口呀开大如牛,人转从容探以手;更脱头颅抵虎口,以头饲虎虎不受,虎舌舐人如舐毂。忽按虎脊叱使行,虎便逡巡绕阑走。
翻身踞地蹴冻尘,挥身抖开花锦茵;盘回舞势学胡旋,似张虎威实媚人;少焉仰卧若佯死,投之以肉霍然起;观者一笑争醵钱,人既得钱虎摇尾。仍驱入圈负以趋,此间乐亦忘山居。依人虎任人颐使,伴虎人皆虎唾余。我观此状气消沮:嗟尔斑奴亦何苦!不能决蹯尔不智,不能破槛尔不武。此曹一生衣食汝,彼岂有力如中黄,复似梁鸯能喜怒。汝得残餐究奚补?伥鬼羞颜亦更主;旧山同伴倘相逢,笑尔行藏不如鼠。
——黄景仁
“山君”指老虎,《说文》:“虎,山兽之君。”“昇”(yu鱼),抬。“ 毛拳耳载(辑)”,毛卷耳垂。这里是说老虎从围中被率出时一副菱廉不振的样子。“胡旋”指胡旋舞,唐代乐舞名,由西域米国、康国、史国(今中亚细亚一带)传入。因主要动作是急促的旋转,故名。“中黄”,古勇士。《尸子》:“中黄伯日,余左执太行之獲,而右搏雕虎,惟象之未与试。”染载周宣王的牧官,善驯养禽兽。“张鬼”又称虎伥。迷信传说,人被虎咬死后,鬼魂就为虎服役,引导老虎躲避猎人及找寻食物。行戴,指出处或行迹,这里作行为举止解,语本《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陈百技”、“罕不备”等语反映了京城繁荣热闹的情景。头四句好比是个引子,第五句才开始具体地写“虎围来广场”,即“倾城观者如堵墙”。何以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读者的心也一下子被抓住了,非看下去不可。但当这“山君”出场时,却是“毛拳耳气不易”的,真扫兴!然而经艺人一逗弄,它就“人立”起来了。这个亮相真够吓人的!接着“人呼”二句,绘形绘声地从人虎双方配合的声音动作来揭开了这场驯虎杂技的序幕。“虎口呀开大如斗”响,老虎要晚人了!可是,那人不但不躲避,反而从容探以手,而且更脱头颅抵虎口。这不是送死么?
然而,“以头饲虎虎不受,虎舌舐人如舐蟹”,实在出人意外。“忽按虎脊叱使行,虎便逸巡绕阑走。”这一场人虎戏斗的精采表演乃告一段落。这里描写人与虎的动作神态都非常细致入微、生动形象。写人如“擦虎须”、“人呼”、“奋身入”、“从容探”、“脱头颅抵虎口”、“以头饲虎”、“按虎脊叱使行”等。还有一些比喻也用得很生动,像“声如雷”,绘声;“大如斗”,绘形,“如舐毅”,状动作等等。这些都大大增强了表现力,使读者如见其形,如闻其声,如临其境,简直变成围观者中的一员了。而且这一连七句,句句入韵,均用了“收”部的仄声韵,节拍促,韵音短,更显得步步紧迫,节节连扣,一气呵成。似乎观者与读者都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这表演就达高潮了。真是精彩之至!
然而,表演还没有结束。那老虎“绕阑走”之后,又“翻身露地跳冻尘,浑身抖开花锦茵。盘回舞势学胡旋”,这“翻“、“畴”、“蹴”、“抖”等动词准确而生动,再来个胡旋舞,真把这粗大凶猛的老虎写得既矫健又活泼,不仅不可怕,简直是可爱了。所以说它“似张虎威实媚人”。一个“媚”字,人情昧十足!看着主人得了钱,它还会向观者致谢哩。“佯死”、“霍然”、“播尾”等词妙极了,把这凶猛的山君简直写成驯服的奴隶!一场精彩的表演结束了。收场时,“仍驱入圈负以趋,此间乐亦忘山居。依人虎任人颐使,伴虎人皆虎睡余”,真是达到人虎皆乐的境地!
但是看了表演后,作者却感慨万千气消沮,他叹虎“不能决躇尔不智,不能破槛尔不武”。联系上文的表演看,这位山君应是有智武的,而这驯虎人并不像“中黄”和“梁”那么有力量有办法,那你这山君何苦跟着他呢?这对你有何补益?“汝得”四句,既是慨叹,又是忠告。这层共十一句,全用仄韵,一韵到底,议论抒情,融成一体;以“嗟”字带起,一气呵成,气势酣畅。联系作者那贫病交迫、一生失意的经历来看,我们不难理解,他在此名为叹虎,实是自叹。
这一出倾城而至、观者如堵的虎戏,使我们看到了乾隆盛世繁荣的一面。但在这盛世的光圈中,还有许多阴暗的角落。像作者那样,就漂泊他乡,借债度日,弄到“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的可怜地步。因此,在看热闹之余,他倍加感到寄人篱下、受人摆布的可悲。由此可见,这篇末的抒情是有着深厚的生活体验的。孙星衍诗评说:“仲则《圈虎行》为七古绝技。”这个评价是恰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