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苏西
第一次读《查令十字街84号》应该是中学的时候,回想起来那时候对它最深的印象,是海莲的书信里提到的罐头、火腿、鸡蛋和尼龙袜。最容易与我在阅读时产生共鸣的,往往都是食物。像是《羊脂球》里马车上从座位底下拿出的那个野餐篮一样,它们会掩盖这个故事的喜怒哀乐,将所有的人和事,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烟火气息当中。
其实在回家的飞机上读完英文版,也仍然能够被这种烟火气息所触动。小时候总喜欢绝尘超凡的东西,极度纯粹的、抽离出繁琐与红尘而存在的某种更高贵的代表,仿佛隔了迷离烟水看过去,才更有深度与见解。长大了却推翻了儿时的审美认知,开始觉得,这些人世间的烟火气,实在是太可爱了。
而我喜欢《查令十字街84号》的一点也在这里,这些跨越时光与大洋的书信,既是脱开世间的文学性,也是回归到人世的烟火气。里面是我们的桃花源,却也是我们的现实点。它带领我们脱离现在,脱离二战后的灰暗生活,却也带我们回到现在,回到二战后的生活琐事中。
这大概是我心目中生活的样子。
《一本好书》对这本书的演绎很有趣。抽离出老年海莲的这个形象,以旁观者或者回忆者的身份,带我们关照,也带我们思考。我们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充满朝气的、为了用旧书页做包装纸而跳起脚来的小姑娘,也看到隔了千万里外的英国书店里善良又拘谨的店主,看到战后的恢复和人民的力量,也看到一片广袤辽阔的文学世界。
潘虹老师是一个在舞台上细腻而有力量的人。
她的目光绵延款款,看向年少的自己和对面自己素未谋面的书店店员时,是不同的力度,也是不同的情绪。
我喜欢她看着过去自己的样子,带着饶有兴致的神色,弯着嘴角轻轻笑。一边说着“其实我真不该跟他们发那么大的火”,一边却又让你觉得,在她内心深处她仍是那个青年的姑娘,有着自己的倔强与淘气,觉得自己做得再正当不过了。
她对着观众轻声说“我要饿肚子啦”的时候,神色俏皮可爱,像是既觉得自己可笑,但同时又为自己分外骄傲。其实是台词里普通的一句话,但是在听到的那一刻,我也跟着笑起来。
因为那大概是许多人吧。
是偷偷在被窝里看《哈利波特》的我,也是坐在午后的书店里读《海底两万里》的你,是喜欢过聂鲁达的朋友,也是拿着杜拉斯不肯放下的同学。
这些你和我,都有过为了一本书而忘记吃饭、忘记起身,甚至忘记自己身处的这方天地的经历。
而在舞台上看到潘老师说出这样一句话,觉得这样读过书的你我,也真是可爱的人。
很感喟的是演员对翻译人名的念法,这大概是我们这一代,和我们的前一代人所执着与感怀的回忆吧。这样的译制腔,感觉现在也并不常见了,但它却是我幼年时看过的电影的声音。大概第一句“弗兰克”,就把我从录影棚,拉回了坐在电视前看《尼罗河上的惨案》的童年吧。
记得大学的时候上外国文学课,老师讲到“杜勃罗留波夫”,一念出名字全班哈哈笑了起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学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后来跟老师开玩笑说,不知道你抓住这个笑点了没有,没有的话毕业的时候我考虑告诉你。但是毕业的时候我也并没有告诉她,因为还是觉得,她这样念出“杜勃罗留波夫”是一件很可爱的事,像是只有这样读,才是一个真实的她。
她如果看到这个节目,应该也会会心一笑吧。
其实坦白讲,是为了潘老师去的这个节目,但是坐在现场,听到演员声情并茂地讨论着卡图卢斯或者是威廉·布莱克,还是会觉得有点心跳加速。虽然海莲贬低了不少我喜欢的作家(我是真的曾经很喜欢威廉·布莱克啊哈哈),但是仍然在内心暗暗觉得,真是非常希望能认识这个小姑娘。
海莲是个非常热爱英国文学,也非常怀念过去的姑娘吧。坐在现场的我却觉得也有些羡慕,毕竟你的前前后后,也是有《乞力马扎罗的雪》和《夜色温柔》,是有写盖茨比的菲茨杰拉德,有凯鲁亚克和艾伦金斯堡的啊。
像是在《午夜巴黎》里说的,我们总会觉得前一个时代,才是那个真正的黄金时代。我们怀念贺拉斯,怀念维吉尔,想与索福克勒斯对话,想去看莎士比亚的圆形剧场,也想看一场十七世纪的莫里哀,想在某一个辽远苍茫的原野上看贝奥武甫,看一场《罗兰之歌》里的战争。但是他们,却是真的都过去了。
而像莎士比亚说的,黄金时代永远都不会在我们的身后,而是在我们的前方。
但无论如何,这个节目是一个有力度的节目,而潘老师和其他演员的演绎,也是有力度的表演。他们带着我们回到五十年代,也带着我们回到罗马,去到英国,想起湖畔派,也想起破晓歌。
那一个小时,小小的摄影棚,是属于我的阿卡迪亚。
回想起来,书信体的话剧化改编,最喜欢的还是《危险关系》的NTLive版。但是这次的《查令十字街84号》,也已经让我觉得是一次值得的旅途。遇到了许多可爱的人,看到了在台上眼睛里闪着无限星光的潘老师,也看到在媒体人当中,仍有许多人和你我一样,想用书籍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可爱一点。
这样的你们,真的太可爱了。
多谢你们,也多谢潘老师。希望将来有千千万万的书,成为你我之间无形的联结,让这个庞大的世界温暖明媚。
苏西,曾为学生,现为教师,潘虹老师忠粉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