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在夜晚看到大海,夜晚的大海神秘莫测和变化多端,让他们一阵激动,忍不住尖声喊叫起来,这次宋凡平没有捂住他们的嘴,他的大手摸着他们的头发,让他们叫个不停,他自己出神地看着黑暗中的大海。 --余华 《兄弟》
【242】: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余华 《活着》
【243】:北京对我来说,是一座属于别人的城市。因为在这里没有我的童年,没有我对过去的回忆,没有错综复杂的亲友关系,没有我最为熟悉的乡音。当我在这座城市里一开口说话,就有人会对我说:“听口音,你不是北京人。” --余华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
【244】:我们同时站了起来,刚才已经稀少的雨雪重新密集地纷纷扬扬了。她挽住我的手臂,仿佛又一次恋爱开始了。 --余华 《第七天》
【245】:李光头的眼睛透过落地窗玻璃,看着亮晶晶深远的夜空,满脸浪漫的情怀,他说要把宋钢的骨灰盒放在太空的轨道上,放在每天可以看见十六次日出和十六次日落的太空轨道上,宋钢就会永远傲游在月亮和星星之间了 --余华 《兄弟》
【246】:其实,早在五百多年前,蒙田就已经警告我们,他说:“……探测内心深处,检查是哪些弹簧引起的反弹;但这是一件高深莫测的工作,我希望尝试的人愈少愈好。” --余华 《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247】:“河的第三条岸其实是存在的,就像莫斯科存在于三姐妹的生活里,戈多存在弗拉季米尔和埃斯特拉冈的无聊里。这个故事和契诃夫、贝克特剧作的共同之处在于:等待的全部意义就是等待的失败,无论它的代价是失去某些短暂的时刻,还是耗去毕生的幸福。” 其实有时候觉得等待也是件幸福的事情,至少可以让我知道还有东西值得我期待,同时在等待过程中心境的变换也在告诉我我不是个麻木的人,我的心还是滚烫的。 --余华 《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248】:与其他作家不同,博尔赫斯通过叙述让读者远离了他的现实,而不是接近。他 似乎真的认为自己创造了叙述的迷宫,认为他的读者找不到出口,同时又不知道身 在何处。他在《秘密奇迹》的最后这样写:“行刑队用四倍的子弹,将他打倒。” 这是一个奇妙的句子,博尔赫斯告诉了我们“四倍的子弹”,却不说这四倍的 基数是多少。类似的叙述充满了他的故事,博尔赫斯似乎在暗示我们,他写到过的 现实比任何一个作家都要多。他写了四倍的现实,可他又极其聪明地将这四倍的基 数秘而不宣。在这不可知里,他似乎希望我们认为他的现实是无法计算的,认为他 的现实不仅内部极其丰富,而且疆域无限辽阔。 --余华 《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249】:李兰双手抓住棺材,无限深情地看起了宋凡平,在这张肿胀变形的脸上,宋凡平的音容笑貌生机勃勃地浮现了出来,宋凡平回头挥手的情景栩栩如生,他走在一条空荡荡的道路上,四周的景色荒无人烟,李兰一生的至爱正在奔赴黄泉。 --余华 《兄弟》
【250】:”从前,我们徐家的老祖宗不过是养了一只小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了羊,再把羊养大,羊就变成了牛。我们徐家就是这样发起来的。” 爹的声音里咝咝的,他顿了顿又说: ”到了我手里,徐家的牛变成了羊,羊又变成了鹅。传到你这里,鹅变成了鸡,现在是连鸡也没啦。” --余华 《活着》
【251】:一句话就是如何去放弃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从而去获得传记人物在其人生的某一时刻的细微情感。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人试图去解释某个过去时代时,总是带着它所处时代的深深的烙印,就是其本人的记忆也同样如此。 --余华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
【252】:凤霞听了这话咯咯地笑起来,她说:“你也不要忘记我是凤霞。” --余华 《活着》
【253】:那时候天冷了,我拉着苦根在街上走,冷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越走心里越冷,想想从前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到现在只剩下一老一小,我心里苦得连叹息都没有了。 --余华 《活着》
【254】: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者向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摸样。 --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
【255】:命里只有八分米、走遍天下未满升 --余华 《兄弟》
【256】:是不是说,真正的“看法”是无法确定的,或者说“看法”应该是内心深处迟疑不决的活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看法就是沉默。 --余华 《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257】:我走出自己趋向繁复的记忆,如同走出层峦叠翠的森林。疲惫的思维躺下休息了,身体仍然向前行走,走在无边无际的混沌和无声无息的空虚里。空中没有鸟儿飞翔,水中没有鱼儿游弋,大地没有万物生长。(第三天) 阳光是陈旧的黄色,他们穿过闹哄哄的城市,走进宁静之中,迎来银灰色的月光,他们在宁静里越走越深。(第五天) 鼠妹说:“在那边的时候,我最喜欢春天,最讨厌冬天。冬天太冷了,身体都缩小了;春天花儿开放,身体也开放了。到了这边,我喜欢冬天,害怕春天,春天来了,我的身体就会慢慢腐烂。现在好了,我不用害怕春天了。”(第七天) --余华 《第七天》
【258】:这里浮现出来了一个重要的阅读问题,就是用先入为主的方式去阅读文学作品是错误的,伟大的阅读应该是后发制人,那就是怀着一颗空白之心去阅读,在阅读的过程里内心迅速地丰富饱满起来。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259】:我的漏漏总算知道他喜爱的饮料叫什么名字了。此前很长的时间,他一直迷失在词语里,这是我的责任,我从一开始就误导了他,混淆了两个不同的词语,然后是我的侄儿跟随着我也蒙骗了他。有趣的是我侄儿对漏漏的蒙骗,恰好是我的拨乱反正,使漏漏在茫茫的词语中找对了方向。可乐和酒,漏漏现在分得清清楚楚。 --余华 《灵魂饭》
【260】:儿子出生以后,我每天都有着实实在在的感觉,他的身体、他的声音时刻存在着,只要我睁开眼睛或者走近他,就会立刻体会到他,有时候会感到比体会自己更加真切。而且这实在的感觉每天都在变化着,随着儿子身体和声音的变化,虽然很微妙,可是十分明显。我感到有一个生命正在追随着我,我能够理解他逐渐成长的思维,就像理解自己的思维一样容易。 --余华 《灵魂饭》
【261】: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了。我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他正在把他的恋爱说给我听,正要说第一次拥抱女性的感觉时,这汽车抛锚了。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262】:屌毛出的比眉毛晚,长得倒是比眉毛长。 --余华 《许三观卖血记》
【263】:这是发自肺腑的恐惧,与来自教育的恐惧不同。来自教育的恐惧有时就是成年人的恫吓,常常是为了制止孩子的某些无理取闹,于是虚构出一些不存在的恐惧,比如我经常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告诉他:”怪物来了。”他的脸上立刻就会出现肃然起敬的表情,环顾左右以后将身体缩进了我的怀里。 --余华 《灵魂饭》
【264】:《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是没有爱情的爱情,没有仪式的仪式,还有随波逐流的时光。麦克尤恩给这些无所事事的时光涂上夕阳的余辉,有些温暖,也有些失落;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265】:《与橱中人对话》看似荒诞,其实讲述的是我们人人皆有的悲哀,如同故事结尾时所表达的一样,我们人人都会在心里突然升起回到一岁的愿望;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266】:回家真好。 --余华 《兄弟》
【267】:“老子大小也打过几十次仗了,每次我都对自己说:老子死也要活着。子弹从我身上什么地方都擦过,就是没伤着我。春生,只要想着自己不死,就死不了。” --余华 《活着》
【268】:宋刚的肺如同风箱一样呼呼作响 --余华 《兄弟》
【269】:凤霞走到我身边,我摸着她的脸说: “凤霞,你可不要忘记我是你爹。” 凤霞听了这话咯咯笑起来,她说: “你也不要忘记我是凤霞。” --余华 《活着》
【270】:生活和幸存就是一枚分币的两面,它们之间轻微的分界在于方向的不同。 --余华 《活着》
【271】: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内心的愤怒渐渐平息,我开始意识到一位真正的作家所寻找的是真理,是一种排斥道德判断的真理。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余华 《活着》
【272】:外面的世界是通过内在世界的发现才能真正进入的。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273】:“求爱时下跪,结婚后就会经常下跪。” --余华 《第七天》
【274】:遇到困难大部分作家就选择绕开,这就是一种技巧,技巧越成熟的人越会绕,但是伟大的作品是不绕的,而是一点点冲过去,冲过去以后才能有了不起的篇章。 --余华
【275】:我想着我们徐家也算是有一只小鸡了,照我这么干下去,过不了几年小鸡就会变成鹅,徐家总有一天会重新发起来的。 --余华 《活着》
【276】:没有人会来悼念我,只能自己悼念自己。 --余华 《第七天》
【277】:他们五人推着自行车走到汽车旁,有两个人爬到了汽车上,接着就翻下来十筐苹果,下面三个人把筐盖掀开往他们自己的筐里倒。我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情景让我目瞪口呆。我明白过来就冲了上去,责问:“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谁也没理睬我,继续倒苹果。我上去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喊道:“有人抢苹果啦!”这时有一只拳头朝我鼻子上狠狠地揍来了,我被打出几米远。爬起来用手一摸,鼻子软塌塌地不是贴着而是挂在脸上了,鲜血像是伤心的眼泪一样流。可当我看清打铁那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时,他们五人已经跨上自行车骑走了。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278】:汽车朝我来时的方向驰着,我舒服地坐在座椅上,看着窗外,和司机聊着天。现在我和他已经成为朋友了。我已经知道他是在个体贩运。这汽车是他自己的,苹果也是他的。我还听到了他口袋里面钱儿叮当响。我问他:“你到什么地方去?” 他说:“开过去看吧。” 这话简直像是我兄弟说的,这话可多亲切。我觉得自己与他更亲近了。车窗外的一切应该是我熟悉的,那些山那些云都让我联想起来了另一帮熟悉人来了,于是我又叫唤起另一批绰号来了。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279】:对我儿子漏漏来说,”酒”这个词曾经和酒没有关系,它表达的是一种有气体的发甜的饮料。开始的时候,我忘记了具体的时间,可能漏漏一岁零四五个月左右,那时候他刚会说话,他全部的语言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个词语,不过他己经明白我将杯子举到嘴边时喝的是什么,他能够区分出我是在喝水、还是喝饮料、或者喝酒,当我在喝酒的时候,他就会走过来向我叫道:”我要喝酒。” 他的态度坚决而且诚恳,我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他,只好欺骗他,给他的奶瓶里倒上可乐,递给他:”你喝酒吧。” --余华 《灵魂饭》
【280】:李兰在回家的路上充满了喜悦,她不断用手去轻轻碰一下宋凡平的手,宋凡平扭头看她时,她眼睛里的光芒像炉膛里的火焰一样热烈。他们回到家中,李兰将宋凡平拉近了里面的房间,关上门以后她紧紧地抱住了宋凡平,她把头贴在宋凡平宽阔的胸前,幸福的眼泪浸湿了宋凡平胸前的衣服。 --余华 《兄弟》
【281】:我是在这个时候奋不顾身扑上去的,我大声骂着:“强盗!”扑了上去。于是有无数拳脚前来迎接,我全身每个地方几乎同时挨了揍。我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时,几个孩子朝我击来苹果。苹果撞在脑袋上碎了,但脑袋没碎。我正要扑过去揍那些孩子,有一只脚狠狠地踢在我腰部。我想叫唤一声,可嘴巴一张却没有声音。我跌坐在地上,我再也爬不起来了,只能看着他们乱抢苹果。我开始用眼睛去寻找那司机,这家伙此刻正站在远处朝我哈哈大笑,我便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一定比刚才的鼻子更精彩了。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282】:司机此刻正在慢慢地散步,嘴唇翻着大口喘气,他刚才大概跑累了。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刚才的事。我朝他喊:“你的苹果被抢走了!”可他根本没注意我在喊什么,仍在慢慢地散步。我真想上去揍他一拳,也让他的鼻子挂起来。我跑过去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你的苹果被抢走了。”他这才转身看了我起来,我发现他的表情越来越高兴,我发现他是在看我的鼻子。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283】:大约十年前,我读到过一位女士的话。在这段话之前,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女士一生只挚爱一位男子,也就是她的丈夫。现在,我们可以来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她说:当我完全彻底拥有一位男人时,我才能感到自己拥有了所有的男人。 这就是她的爱情,明智的、洞察秋毫的和丰富宽广的爱情。当她完全彻底拥有了一位男人,又无微不至地品味后,她就有理由相信普天之下的男人其实只有一个。 --余华 《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284】:少年少年去游荡,中年中年掘宝藏,老年老年做和尚,老年老年做和尚。 --余华
【285】:伍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停止前行的步伐,眼睛眺望前方,他的脸上出现诧异的神色,他看到了我曾经在这里见到的情景--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树木茂盛,树枝上结满了有核的果子,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它们抖动时也是心脏跳动的节奏。很多的人,很多只剩下骨骼的人,还有一些有肉体的人,在那里走来走去。 他惊讶地向我转过身来,疑惑的表情似乎是在向我询问。我对他说,走过去吧,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 他问:“那是什么地方?” 我说:“死无葬身之地。” --余华 《第七天》
【286】:同样的时候,宋钢坐在周不游点心店里,平生第一次吃着吸管小包子。灼热的肉汁烫伤了宋钢的口腔,宋钢全然不觉,当他站起来走出点心店,向着城西的铁路走去时,李光头已经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餐,焦急万分地催促着林红快吃。这就是人世间,有一个人走向死亡,可是无限眷恋晚霞映照下的生活;另两个人寻欢作乐,可是不知道落日的余辉有多么美丽。 --余华 《兄弟》
【287】:克里斯托弗·威利巴尔德·格鲁克 (Christoph Willibald Gluck),德国作曲家。1714年7月2日出生于德国南部巴伐利亚州位于德国和捷克交界处的艾拉斯巴赫,1787年11月15日逝于奥地利维也纳,终年73岁。格鲁克是当时集意大利、法国和德奥音乐风格特点于一身的绝无仅有的作曲家。他的作品以质朴、典雅、庄重而著称。格鲁克的歌剧改革,对法国、意大利、奥地利、瑞典、英国音乐戏剧的发展产生了显著影响,是歌剧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余华 《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288】:那天晚上,家珍的眼泪流个不停,她几次嘱咐我: “我死后不要用麻袋包我,麻袋上都是死结,我到了阴间解不开,拿一块干净的布就行了,埋掉前替我洗洗身子。” 她又说“凤霞大了,钥匙能给她找到婆家我死也闭眼了。有庆还小,有些事他不懂,你不要常去揍他,吓唬吓唬就行了。” 她是在交代后事,我听了心里酸一阵苦一阵,我对她说: “按理说我是早就该死了,打仗时死了那么多人,偏偏我没死,就是天天在心里念叨着要活着回来见你们,你就舍得扔下我们?” 我的话对家珍还是有用的,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看到家珍正在看我,她轻声说: “福贵,我不想死,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们。” --余华 《活着》
【289】:我游荡在生与死的边界上。雪是明亮的,雨是暗淡的,我似乎同时行走在早晨和晚上。 --余华 《第七天》
【290】:她是一个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而我只会在自己的命运里随波逐流。 --余华 《第七天》
【291】:“其实你们妈不是他们要批斗的,你们妈是去陪着那些走资派、那些右派、反革命、地主,你们妈站在那里也就是装装样子,你们妈是陪斗,什么叫陪斗?陪斗就是味精,什么菜都能放,什么菜放了味精以后都吃起来可口。” --余华 《许三观卖血记》
【292】:别林斯基在评价托尔斯泰时……说出了什么是人的内心,那地方不是为了安放隐私,那是世界上最宽广的地方。内心的宽广让托尔斯泰写下了这么多不同的人和这么多不同的命运。与此相反,那些热衷于描述自己隐私的,其实不是在表达自己的内心,是在表达自己的内分泌。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293】:我的父亲痛苦不堪,他就像是一条情感湿润的毛巾,我和这位姑娘抓住这条毛巾的两端使劲绞着,直到把里面的情感绞干为止。 --余华 《第七天》
【294】:后面的路是我背着凤霞走去,到了城里,看看离那户人家近了,我就在路灯下把凤霞放下来,把她看了又看,凤霞是个好孩子,到了那时候也没哭,只是睁大眼睛看我,我伸手去摸她的脸,她也伸过手来摸我的脸。她的手在我脸上一摸,我再也不愿意送她回到那户人家去了,背着凤霞就往回走。凤霞的小胳膊勾住我的脖子,走了一段她突然紧紧抱住了我,她知道我是带她回家了。 回到家里,家珍看到我们怔住了,我说: “就是全家都饿死,也不送凤霞回去。” 家珍轻轻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 --余华 《活着》
【295】:几乎所有的文学史都把作家放在了首要的位置,而把文学放在了第二位。只有很少的人意识到文学比作家更重要,保罗?瓦莱里是其中的一个,他认为文学的历史不应当只是作家的历史,不应当写成作家或作品的历史,而应当是精神的历史,他说:"这一历史完全可以不提一个作家而写得尽善尽美。" --余华 《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296】:看别人命运沉浮也知岁月沧桑。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297】:你们是兄弟,你们要互相照顾。 --余华 《兄弟》
【298】: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 --余华 《活着》
【299】:就像寒冷的来到一样,我们不能注视也不能抚摸,我们只能浑身发抖地去感受。 --余华 《活着》
【300】:许三观对许玉兰说:“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余华 《许三观卖血记》
【301】:“也不能说力气比你多,我们比你们城里人舍得花力气,我们娶女人、盖屋子都是靠卖血挣的钱,这田地里挣的钱最多也就是不让我们饿死。” --余华 《许三观卖血记》
【302】:李光头知道是他的揭发把宋凡平送进了那个像牢房一样的仓库,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宋凡平在台阶上被人乱踩乱蹬的情景,宋凡平的眼睛还在惊惶地寻找他和宋钢。李光头心理很难过,嘴上还是很强硬,他嘲笑宋钢的嘴巴像个屁眼一样只有出气的声响 --余华 《兄弟》
【303】:自从她的前任丈夫淹死在粪坑里以后,这个胆小的女人已经习惯了自卑,习惯了孤苦无依,现在宋凡平给了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李兰从此有了依靠,而且这个靠山在她眼中是如此的强大,她觉得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低头走路了,宋凡平让她骄傲地抬起头来了。 --余华 《兄弟》
【304】:我在路上遇到不少人,可他们都不知道前面是何处,前面是否有旅店。他们都这样告诉我:“你走过去看吧。”我觉得他们说的太好了,我确实是在走过去看。可是我还没走进一家旅店。我觉得自己应该为旅店操心。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305】:知道自己无知不是完全的无知,完全的无知是不知道自己无知的无知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06】:我全身都是越来越硬,只有一个地方越来越软 --余华 《活着》
【307】:纳粹让犹太人排成一队,一个举着手枪的纳粹让另一个纳粹随便说出数字七,然后挨个数过去,数到第七个就对着那个犹太人头部开枪,再往下数到七,再开枪……讲述者那时候还是一个孩子,他就站在七的位置上,身旁的父亲悄悄把他拉过去,与他更换了位置,他的父亲在枪声响起后死在他的眼前。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08】:你凭什么要我接受已经逃离了的现实。 --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
【309】:很久以来,我始终有一个十分固执的想法,我觉得一个人成长的经历会决定其一生的方向。世界最基本的图像就是这时候来到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如同复印机似的,一幅又一幅地复印在一个人的成长里。在其长大成人以后,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不管是伟大,还是平庸;其所作所为都只是对这个最基本图像的局部修改,图像的整体是不会被更改的。当然,有些人修改的多一些,有些人修改的少一些。 --余华 《十个词汇里的中国》
【310】:时间呈现为透明的灰暗,所有的一切都包孕在这隐藏的灰暗之中。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 --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
【311】:几年以后,他的坟消失了,他被土地完全吸收以后,我们也就完全忘记他了。 --余华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
【312】:家珍一直扑到天黑,我怕夜露伤着她,硬把她背到身后。家珍让我再背她到村口去看看,到了村口,我的衣领都湿透了,家珍哭着说: “有庆不会在这条路上跑来了。” 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撤满了盐。 --余华 《活着》
【313】:走过去吧,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 他问:“那是什么地方?” 我说:“死无葬身之地。” --余华 《第七天》
【314】:我曾经赋予自己左右过去的特权,我的写作就像是不断地拿起电话,然后不断地拨出一个个没有顺序的日期,去倾听电话另一端往事的发言。 --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
【315】: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 --余华 《活着》
【316】:我女人还能活多久 --余华 《活着》
【317】:一些不成功的作家也在描写现实,可他们笔下的现实说穿了只是一个环境,是固定的,死去的现实,他们看不到人是怎样走过来的,也看不到怎样走去。 --余华 《活着》
【318】:“人都老了,还在乎什么鞋上有泥.” “话不能这么说,人老了也是人,是人就得干净一些。” --余华 《活着》
【319】:贺拉斯说:“阿拉伯金碧辉煌堆满财宝的宫殿,在你眼里怎抵丽西尼的一根头发?” --余华 《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320】:作家要表达与之朝夕相处的现实,他常常会感到难以承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着丑恶和阴险,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丑恶的事物总是在身边,而美好的事物却远在海角。换句话说,人的友爱和同情往往只是作为情绪来到,而相反的事实则是伸手便可触及。正像一位诗人所表达的: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余华 《活着》
【321】:荒诞的叙述在我们的文学里源远流长,已经是最为重要的叙述品质之一了。从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的传统来看,荒诞的叙述也是因人因地因文化而异,比如贝克特和尤奈斯库的作品,他们的荒诞十分抽象,这和当时的西方各路思潮风起云涌有关,他们的荒诞是贵族式的思考,是饱暖思荒诞。 卡夫卡的荒诞是饥饿式的,是穷人的荒诞,而且和他生活的布拉格紧密相关,卡夫卡时代的布拉格充满了社会的荒诞性,就是今天的布拉格仍然如此。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22】:真正的现实,也就是作家生活中的现实,是令人费解和难以相处的。作家要表达与之朝夕相处的现实,他常常会感到难以承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着丑恶和阴险,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丑恶的事物总是在身边,而美好的事物却远在海角。换句话说,人的友爱和同情往往只是作为情绪来到,而相反的事实则是伸手便可触及。正像一位诗人所表达的: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余华 《活着》
【323】:可是勃拉姆斯的作品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谨,他生活在那个越来越疯狂 而且疯狂正在成为艺术时尚的时代,而他却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讲究克制,懂得适可而止,避免奇谈怪论,并且一成不变. --余华 《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324】:死亡,不是失去了时间,而是走出了时间 --余华
【325】:我从事的工作是讲故事,用《巴黎圣母院》里吉普赛人的说法,我就是那种将别人的故事告诉别人,然后再向别人要钱的人。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26】:是什么原因让我们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中国这三十年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奇迹,现在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可是在这个光荣的数据后面,却是一个让人不安的数据,人均年收入始终在世界的九十多位和一百位之间。这两项应该是平衡的经济指标,在今天的中国竟然如此地不平衡。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27】:到了夏天,屋里蚊子多,又没有蚊帐,天一黑二喜便躺到床上去喂蚊子,让凤霞在外面坐着乘凉,等把屋里的蚊子喂饱,不再咬人了,才让凤霞进去睡。 --余华 《活着》
【328】: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虽然爱情的脚步在屋前走过去又走过来,我也听到了,可我觉得那是路过的脚步,那是走向别人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这个脚步停留在这里,然后门铃响了…… --余华 《第七夜》
【329】:哀悼日之后,恐惧和悲伤将会成为记忆。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30】:无知构成了秘密,然后成为了召唤。 --余华 《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331】:一个护士让我抱抱他,可是我不敢,他是那么的小,我怕我把他抱坏了。 --余华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
【332】:写作不是一种生活,而是一种发现,它通过一个什么事情,调动过去的生活积累,同时又给它一种新的生活容貌。 --余华
【333】:回首往事或者怀念故乡,其实只是在现实里不知所措以后的故作镇静,即便有某种抒情伴随着出现,也不过是装饰而已。 --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
【334】:每天蒙蒙亮时,家珍就把有庆叫醒,这孩子把镰刀扔在篮子里,一只手提着,一只手搓着眼睛跌跌撞撞走出屋门去割草,那样子怪可怜的,孩子在这个年纪是最睡不醒的,可有什么办法呢?没有有庆去割草,两头羊就得饿死。 --余华 《活着》
【335】:我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突然闯进他的生活,而且完全挤满他的生活,他本来应有的幸福一点也挤不进来了。当他含辛茹苦把我养育成人,我却不知不觉把他抛弃在站台上。 --余华 《第七天》
【336】:她仍然向她们送去若无其事的微笑,她们的闲言碎语对于她只是无需打伞的稀疏雨点。 --余华 《第七天》
【337】:生活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而是属于你自己的主观感受。 --余华
【338】:问题就出在这里,权威往往是自负的开始,就像得意使人忘形一样,他们开始对未来发表看法了。而对他们来说,未来仅仅只是时间向前延伸而已,除此之外他们对未来就一无所知了。 --余华 《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
【339】:成长的道路上,让人不知所措的真实接踵而来,所有的人都无处藏身。我们恐惧又茫然,我们根本一无所知,我们在黑暗中战栗,在恐惧中触摸至乐,欲望像潮水一样来临,势不可挡,对美的憧憬闪亮了梦境却又旋即破灭。因为禁忌而神秘,因为无知而恐惧,因为压抑而冲动,因为快乐而战栗,青春期的黑暗正在吞噬着我们,竹子拔节的喜悦让位于蛹虫化蝶的痛苦。而少年淳朴的友谊拯救了我们,一种男孩子之间深厚得近乎恋情的友谊带来短暂的温情和即时的慰藉。我们磕磕碰碰,我们彼此温暖,我们相伴成长。 --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
【340】:他的叙述在抵达现实时是如此的迅猛,就像子弹穿越了身体,而不是留在了身体里。 --余华 《我能否相信自己》
【341】:公路高低起伏,那高处总在诱惑我,诱惑我没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个高处,中间是一个叫人沮丧的弧度。尽管这样我还是一次一次地往高处奔,次次都是没命地奔。眼下我又往高处奔去。这一次我看到了,看到的不是旅店而是汽车。汽车是朝我这个方向停着的,停在公路的低处。我看到那个司机高高翘起的屁股,屁股上有晚霞。司机的脑袋我看不见,他的脑袋正塞在车头里。那车头的盖子斜斜翘起,像是翻起的嘴唇。车箱里高高堆着箩筐,我想着箩筐里装的肯定是水果。当然最好是香蕉。我想他的驾驶室里应该也有,那么我一坐进去就可以拿起来吃了,虽然汽车将要朝我走来的方向开去,但我已经不在乎方向。我现在需要旅店,旅店没有就需要汽车,汽车就在眼前。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342】:我们没完没了的说话,我们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我们谁都不想回家。 --余华 《空中爆炸》
【343】:中国是一个地域辽阔、人口众多、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国家,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期,沿海地区城市里的人普遍在喝可口可乐了;可是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湖南山区外出打工的人,在回家过年时,给乡亲带去的礼物是可口可乐,因为他们的乡亲还没有见过可口可乐。 社会生活的不平衡必然带来心理诉求的不平衡,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中央电视台在六一儿童节期间,采访了中国各地的孩子,问他们六一的时候最想得到的礼物是什么。一个北京的小男孩狮子大开口要一架真正的波音飞机,不是玩具飞机;一个西北的小女孩却是羞怯地说,她想要一双白球鞋。 两个同龄的中国孩子,就是梦想都有着如此巨大的差距,这是令人震惊的。对这个西北女孩来说,她想得到一双普通的白球鞋,也许和那个北京男孩想得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44】:克劳迪奥·蒙特威尔第 (Claudio Monteverdi,1567-1642),是介于文艺复兴时期和巴洛克时期之间的人物。蒙特威尔第被认为是古典音乐史上一位划时代的人物,他的牧歌创作是这一文艺复兴时期音乐体裁的巅峰,而他的歌剧创作则是这种体裁的奠基之作。他是巴洛克音乐的早期代表。他虽不是第一个写出歌剧的作曲家,然而他所创作的歌剧却可以一直流传至今日,甚至影响在后世各乐派的作曲家。 --余华 《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345】:是十九世纪后半叶以来有代表性和颇有影响的资产阶级唯新主义音乐美学家,对近代西方音乐美学来说是个建设者。当十九世纪中叶随着《罗恩格林》的成功和兴起的继而风靡全欧洲乐坛的瓦格纳的艺术理论,使他非常激愤。他竖起了所主张的:“音乐不是描写感情和事物的”异旗,针锋相对的与瓦格纳抗衡;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汉斯立克被“未来音乐”的倡导者们严厉遣责的同时,他则大声疾呼要从根本上修改认为“表现感情才是音乐的本质”过了时的美学观点。汉斯立克凭着《论音乐的美--音乐美学的修改新说》这本小册子,成为康德(1724-1804)以后唯心主义美学家行列中的一员。 --余华 《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346】:人们经常说,第一个将女人比喻成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我不知道第四个以后会面对多少难听的词汇。比喻的生命是如此短促,第一个昙花一现后,从第二个开始就成为了想象的陈词滥调,成为了死灵师不屑一顾的太烂的尸体,那些已经不能够清楚回答问题的尸体。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47】:1875年3月7日,杰出的法国作曲家莫里斯·拉威尔出生 在比利牛斯山谷靠边境的一个小城西布恩。父亲是个有瑞士血统的法国工程师,曾应聘去西班牙搞铁路建设,在那里认 识了一位西班牙巴斯克地区的姑娘马丽·德劳特,他们结成夫妇。小拉威尔出生才几个月,全家迁往巴黎。三年后,添了弟弟爱德华。父亲爱好音乐,想培养两个儿子成音乐家,结果只有莫里斯走上了这条通路。 --余华 《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348】:爱和被爱,似乎都没有发生。自行车骑得太快了,蓦然发觉该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停在没有方向的十字路口。 --余华 《毕业生》
【349】:三十年前,我刚刚从事讲故事的职业时,读到过挪威易卜生的一段话,他说:“每个人对于他所属的社会都负有责任,那个社会的弊病他也有一份。” 所以与其说我是在讲故事,不如说我是在寻求治疗,因为我是一个病人。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50】:”你看看,我的裤子是不是破了?” 李光头凑到了孙伟的屁股前,没看到裤子上的破洞,李光头说:“没破。” 孙伟说:“凑近了再看看。” 李光头的鼻子差不多挨上孙伟的屁股了,仍然没有看到破洞,这时孙伟突然响亮地放了一个臭屁,孙伟的臭屁像一阵风似的打在李光头的脸上。 --余华 《兄弟》
【351】:“你们这个世界里的人总是大惊小怪。”【塞缪尔·费舍尔】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52】:那个时代里不多的那些天才几乎都以叛逆自居,而勃拉姆斯却心甘情愿地从古典的理想里开始自己的写作;那些天才尽管互相赞美着对方,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深信自己是孤独的,自己作品里的精神倾向与同时代其他人的作品绝然不同,也和过去时代的作品绝然不同,勃拉姆斯也同样深信自己是孤独的,可是孤独的方式和他们不一样. --余华 《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353】:后来我就想开了,觉得也用不着自己吓唬自己,这都是命。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我的后半截该会越来越好了。 --余华 《活着》
【354】: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个原则,可是要捍卫这个原则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和长时期的痛苦,因为内心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敞开的,它更多的时候倒是封闭起来,于是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来到。 --余华 《活着》
【355】:想象力的长度可以抹去所有的边界:阅读和阅读之间的边界,阅读和生活之间的边界,生活和生活之间的边界,生活和记忆之间的边界,记忆和记忆之间的边界。生与死的边界。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56】:朱德庸说出了人生中十分重要的内容,那就是相依为命。 --余华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
【357】:换句话说,人的友爱和同情往往只是作为情绪来到,而相反的事实则是伸手便可触及。正像一位诗人所表达的: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余华 《活着》
【358】:我独自坐在池塘旁,在过去的时间里风尘仆仆。 --余华 《在细雨中呼喊》
【359】:活着什么也不为,就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余华 《活着》
【360】:坐在我对面的这位老人,用这样的语气谈论着十多年前死去的妻子,使我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情,仿佛是一片青草在风中摇曳,我看到宁静在遥远处波动。 --余华 《活着》
【361】:苦根是个好孩子,到他完全醒了,看我挑着担子太沉,老是停住歇一会,他就从两只箩筐里拿出两棵菜抱到胸前,走到我前面,还时时回过头来问我: “轻些了吗?” 我心里高兴啊,就说: “轻多啦。” --余华 《活着》
【362】:我从来没有主动去和她说话,只是愉快地感受着她就在近旁的身影和气息,这是隐藏在心里的愉快,没有人会知道,她也不会知道。……我以正常的目光注视她,认真听完她的话,做出自己的回答。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可以大大方方欣赏她的美丽容貌。 --余华 《第七天》
【363】:文学就是这样,它讲述了作家意识到的事物,同时也讲述了作家所没有意识到的事物,读者就是这时候站出来发言的。 --余华 《活着》
【364】:有钱人嫁给有钱人,就是把钱堆起来,钱在钱上面哗哗地流。 --余华 《活着》
【365】:我今天来是要对你们说,我今天才知道我前世还烧了香,让我今生嫁给了许三观,你们不知道许三观有多好,他的好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别的我都不说了,我就说说许三观卖血的事,许三观为了我,为了一乐,为了这个家,今天都到医院卖血啦,你们想想,卖血是丢命的,就是不丢命,也会头晕,也会眼花,也会没力气。许三观为了我,为了一乐,为了我们这个家,是命都不要了…… --余华 《许三观卖血记》
【366】:我奇怪自己走了一天竟只遇到一次汽车。那时是中午,那时我刚刚想搭车,但那时仅仅只是想搭车,那时我还没为旅店操心,那时我只是觉得搭一下车非常了不起。我站在路旁朝那辆汽车挥手,我努力挥得很潇洒。可那个司机看也没看我,汽车和司机一样,也是看也没看,在我眼前一闪就过去了。我就在汽车后面拼命地追了一阵,我这样做只是为了高兴,因为那时我还没有为旅店操心。我一直追到汽车消失之后,然后我对着自己哈哈大笑,但是我马上发现笑得太厉害会影响呼吸,于是我立刻不笑。接着我就兴致勃勃地继续走路,但心里却开始后悔起来,后悔刚才没在潇洒地挥着手里放一块大石子。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367】:再一次遭暴打,红卫兵将折断后的木棍捅进宋凡平的腹部,又一次昏死过去。可没多久往上海的长途汽车从车站开出时,宋凡平竟然再一次苏醒过来,还挥动了折断的右手,示意他要上车,红卫兵再一次拳打脚踢,将更多的木棍捅进宋凡平的身体。最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李兰的信,“他郎当的左手本来已经不能动了,这时竟然打开了李兰的信,他要证明自己确实不是逃跑,没有一只手去接他的信,……” --余华 《兄弟》
【368】:可是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地讲述自己。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准确地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
这样的老人在乡间实在难以遇上,也许是困苦的生活损坏了他们的记忆,面对往事他们通常显得木讷,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仿佛是道听途说般地只记得零星几点,即便是这零星几点也都是自身之外的记忆,用一、两句话表达了他们所认为的一切。在这里,我常常听到后辈们这样骂他们: “一大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余华 《活着》
【369】: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也没有比活着更艰难的事。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余华
【370】:“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一头牛竟会有这么多名字?我好奇地走到田边,问走近的老人:“这牛有多少名字?”老人扶住犁站下来,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后问:“你是城里人吧?”“是的。”我点点头。老人得意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说:“这牛究竟有多少名字?”老人回答:“这牛叫福贵,就一个名字。”“可你刚才叫了几个名字。” “噢--”老人高兴地笑起来,他神秘地向我招招手,当我凑过去时,他欲说又止,他看到牛正抬着头,就训斥它:“你别偷听,把头低下。”牛果然低下了头,这时老人悄声对我说:“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起劲啦。” --余华 《活着》
【371】:我感到拥有一个儿子真是快乐无比,他形象的成长和声音的变化给了我无数实实在在的快乐后,在夜晚的灯光下,他的影子又给了我很多虚幻的快乐,而且是无法重现的快乐。不像他的形象,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一次次地去注视他。而他的影子,那些在路灯下转瞬即逝的影子,那些美妙变幻的影子,我只能去一次次地回想。后来的日子里,我多次再见他在路灯下拖过去的影子,仍然美妙,可是我总觉得今不如昔。 --余华 《灵魂饭》
【372】:麦克尤恩的这些短篇小说犹如锋利的刀片,阅读的过程就像是抚摸刀刃的过程,而且是用神经和情感去抚摸,然后发现自己的神经和情感上留下了永久的划痕。 --余华 《伊恩·麦克尤恩后遗症(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 代译序)》
【373】:我苦心经营了近一年的巴赫,被”小燕子”几分钟就瓦解了。于是我的蓄谋己久,我的望子成龙,我的拔苗助长,还有什么真证的宁静,在我儿子愤怒挥动的手上和口齿不清的”小燕子”里,一下子就完蛋了。流行音乐通过我的儿子,向我证明了它们存在的力量。现在回想起来,当我儿子最初摇摆着身体听巴赫时,他已经把《平均律》当成流行音乐了。他是用听摇滚的姿态,来听我们伟大的巴赫的。 --余华 《灵魂饭》
【374】:但是那些自发的恐惧不一样,这样的恐惧他总是能够自己克服,每一次的克服都会使内心得到成长。他对世界的了解,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了解,就是在不断地恐惧和不断地克服中完成,一直到他长大成人,甚至到他白发苍苍,都会有这样的恐惧陪伴他。就像我对树梢在月光里闪烁时的恐惧,这种恐惧在我童年里就已经开始了。当我走在夜晚里,当我抬头看到树梢在月光里发出寒冷的光芒时,我就会不寒而栗,就会微微发抖。直到现在,我仍然为自己保存着这样的恐惧。 --余华 《灵魂饭》
【375】:“我也不想要什么福分,只求每年都能给你做一双新鞋。” 我知道家珍的话,我的女人是在求我们从今以后再不分开。看着她老了许多的脸,窝心里一阵酸疼。家珍说得对,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 --余华 《活着》
【376】:生活越是平淡,内心越是绚烂。 --余华
【377】:现在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旅店,这汽车这司机这座椅让我心安而理得。我不知道汽车要到什么地方去,他也不知道。反正前面是什么地方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我们只要汽车在驰着,那就驰过去看吧。 --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378】: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知了和阳光充斥的村舍田野。 --余华 《活着》
【379】:历史的差距让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欧洲四百年的动荡万变,而现实的差距又将同时代的中国人分裂到不同的时代里去了,就像前面说到的北京男孩和西北女孩,这两个生活在同样时代里的孩子,他们梦想之间的差距,让人恍惚觉得一个生活在今天的欧洲,另一个生活在四百年前的欧洲。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80】:前面已经说过,我和现实关系紧张,说得严重一些,我一直是以敌对的态度看待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内心的愤怒渐渐平息,我开始意识到一位真正的作家所寻找的是真理,是一种排斥道德判断的真理。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余华 《活着》
【381】:土地可以接受各种不同的东西,在那个夏日里,这个老人生前无论是作恶多端,还是广行善事,土地都是同样沉默的迎接了他。 --余华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
【382】:有时候,人生和写作其实很简单,一个梦,让一个记忆回来了,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83】:在你还没有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在每天中午十一点和傍晚五点的时候,我知道你要回家。我可以在一百个女人的脚步声里,听出你的脚步声。 --余华 《世事如烟》
【384】:一乐看到胜利饭店光明的灯光,他小心翼翼地问许三观:“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面条?” 许三观不再骂一乐,他突然温和地说道: “是的。” --余华 《许三观卖血记》
【385】:事实上没有一部小说能够做到真正完成,小说的定稿和出版只是写作意义上的完成;从阅读和批评的角度来说,一部小说是永远不可能完成或者是永远有待于完成的。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86】:戴着黑纱的陆续坐了下来,仿佛是声音陆续降落到安静里。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宽广的沉默里暗暗地涌动千言万语,那是很多的卑微人生在自我诉说。每一个在那个离去的世界里都有着不愿回首的辛酸事,每一个都是那里的孤苦伶仃者。我们自己悼念自己聚集到一起,可是当我们围坐在绿色的篝火四周之时,我们不再孤苦伶仃。 --余华 《第七天》
【387】:与其说我是在讲故事,不如说我是在寻求治疗,因为我是一个病人。 --余华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388】:人们都说中国的现实越来越荒诞,其实现实并不荒诞,是对现实的阐述越来越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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