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文本中,“有”字用了330次,仅次于“之”和“不”字的频率(“之”为503次,“不”为359次)。“有”为会意字,从又(手)持肉,意思是手中有物(实际就是“有肉吃”)。本义为“具有”,与“无”相对。引申义有“收藏”、“得到”、“存在”、“发生”、“出现”等,还有用在某些动词前面表示客气,如:有请、有劳。用在某些朝代名称的前面,无实义,这是虚词用法了,如:有夏,有宋一代。
《诗经》中当然有很多“有”字表其本义及引申义或虚饰义,如: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樛木》)
采采芣苡,薄言有之。(《芣苡》)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有狐》)
另外,“有”字还有一种通假用法,即通“又” ,前面说了,“从又(手)持肉,” 其实还是一种本义用法。《诗经》中有好多“有”字通“又”,但这个“又”,并不是“零头”的意思(如:“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尚书·尧典》)),而是表示“重复” 、“再来一次”等,用在某些形容词或副词前面表示重叠。 举例如下: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桃夭》
这里的“有蕡其实”,相当于“蕡蕡其实”,“有”即“又”,意为“叠”、“再”、“重”、“双”。这两句诗也可以这样写:
“有夭之桃,其实蕡蕡。”或者:“桃之有夭,蕡蕡其实”。
而前人把这句中的“有”多解释为“状物之词”或无义“词缀”,总显得不够精确。如王引之《经传释词》中说:
“有,状物之词也。若《诗·桃夭》“有蕡其实”是也。他皆放此。”
“状物之词”当指“蕡”字,“有”字如何状物?笔者通过多方比较,发现“有”即“又”。再举例如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击鼓》
“忧心忡忡”是现在常用的一个成语,其最早版本就是“忧心有忡。”相当于“忧心再忡”、“忧心双忡”等,总的意思还是表示后面的那个词可以变成叠字词,如此才能达到实际的状物目的。为了增强说服力,再举泛例如下:
“谁其尸之?有齐季女。”《采蘋》(“有齐季女”即“斋斋季女”)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柏舟》(寤辟摽摽)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终风》(不日曀曀)
“有瀰济盈,有鷕雉鸣。”《匏有苦叶》(瀰瀰济盈)
“有洸有溃,既诒我肄。”《谷风》(“有洸有溃”即“洸洸溃溃”)
“新台有泚,河水瀰瀰。”《新台》(可改成:新台泚泚,河水有瀰。)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新台》(可改成:新台洒洒,河水有浼。)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淇奥》(匪匪君子)(有人理解成“有文采的君子”,是错误的。)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硕人》(可改成:四牡骄骄,朱幩有镳。)
“庶姜孽孽,庶士有朅。”《硕人》(可改成:庶姜有孽,庶士朅朅。)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女曰鸡鸣》(明星烂烂)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南山》(鲁道荡荡)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杕杜》(可改成:杜之杕杕,其叶有湑。)
“羔裘如膏,日出有曜。”《羔裘》(日出曜曜)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东山》(敦敦瓜苦)
“我觏之子,笾豆有践。”《伐柯》(笾豆践践)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伐木》(酾酒衍衍)
“有菀者柳,不尚息焉。”《菀柳》(菀菀者柳)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隰桑》(隰桑阿阿,其叶难难。阿难,即婀娜。)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大东》(饛饛簋飧,捄捄棘匕。)
“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大东》(冽冽氿泉)
“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采芑》(路车奭奭)
“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采芑》(玱玱葱珩)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皇矣》(临下赫赫)
“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令终有俶。”《既醉》(……融融,……俶俶)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卷阿》(卷卷者阿)
“四牡骙骙,旟旐有翩。”《桑柔》(可改成:四牡有骙,旟旐翩翩。)
“瞻卬昊天,有嘒其星。”《云汉》(嘒嘒其星)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韩奕》(可改成:有奕梁山,维禹甸之,其道倬倬。)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常武》(可改成:有赫有业,严严天子。)
“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载芟》(可改成:厌厌其杰,有厌其苗,有绵其麃。)
“杀时犉牡,有捄其角。”《良耜》(捄捄其角)
“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駉》(以车有彭,前四“有”字为本义,不可例改。)
“穆穆鲁侯,敬明其德。”《泮水》(有穆鲁侯)
“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閟宫》(可改成:閟宫侐侐,有实有枚。有赫姜嫄,其德不回。)
“庸鼓有斁,万舞有奕。”《那》(庸鼓斁斁,万舞奕奕。)
为何要这样使用“有”字呢?这应该是古人措词的一种习惯,其中还有避免单调重复的用意,如“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厌厌”的句式若重复出现,会显得很累赘。“事不过三”,用词也一样,尤其是叠字词,在一句话中连续超过三次,会令人反感。
读《诗经》者,好多人被这个“有”字所困扰。笔者读了好久才偶然悟出了这个道理,在此不吝奉献给同好。如果知道了“有”字的这种用法,再读《诗经》,就会豁然贯通,思过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