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在田头偷偷看翠花。
翠花穿着短短的上衣,和花布短裤。
夏天的太阳光打到翠花身上的时候,大柱能看到翠花衣服里身体的轮廓。
干农活的少女,有着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的紧致和弹性。
村子里一共百十口人,大家都熟到听脚步看影子都能认出对方。
村子里最好看的就是翠花。
同时在偷看翠花的不止大柱一个。
还有二狗和胖子。
每次翠花弯下腰,三个青年处男就感到一阵燥热。
那圆圆的弧线,是那么的美。对三个处男的吸引就像猫喜欢滚动的球一样。
当然大柱是寡言的。
大柱是村里最高大的青年。
他长着古铜色的方脸,身上的肌肉就像缠在一起的麻绳。
二狗和胖子这时已经顾不上手上的活儿了,他俩望着翠花,嘴里嘀嘀咕咕,手上比划来比划去,一阵窃喜,笑着捶打对方,仿佛在说:你真流氓。
大柱跟二狗和胖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大柱不会参与到这种讨论中,也不会跟他们一起偷看翠花,大柱觉得二狗和胖子配不上翠花。大柱都是自己一个偷看。
当然大柱觉得自己也配不上。
但是大柱真心喜欢翠花,喜欢到晚上翻来覆去。
太阳洒在翠花的身上,大柱能看到汗珠的晶莹。
白,真白。
脖子白,胳膊白,小腿白。
大柱会在翠花不经意扭头回望的时候,迅速把目光转回到手里的锄头上。
大柱忘不了翠花身上的味道,擦身而过时,闻到的,那股阳光蒸发过汗液的味道。
跟村里所有的姨和婶子身上的味都不一样。
让这个高大青年,身体躁动的味道。
大柱的村子四周都是山,山把村子围了起来。
村里有个规矩,叫做“不准想村子外边的事。”
二狗小时候是村里最淘气的孩子,总是嚷嚷着要看看外边的世界。
二狗娘就给二狗说:“狗儿,翻过这个山,外边就是狼和大老虎,专门叼小孩儿,你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二狗流着鼻涕不服地问:“娘你带着大砍刀,就是咱家做饭的大砍刀,我就是想看看大老虎,我看一眼就回来。”
二狗他娘装作没听见,继续做手里的活儿。
二狗不干了,“我就要出去看看,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二狗他娘被闹的没办法,往屋里瞪了一眼,说:“你的娃你管不管?”
屋里二狗爹一脸阴沉,狠劲挠了挠头,拿着大砍刀就走了出来,二狗他娘一下炸毛了:“你拿刀干啥!?”
二狗爹一愣,赶紧跑回屋,换了一根木棍冲了出来。
接下来的场面,震撼到了大柱。
二狗爹拿着木棍朝二狗屁股上抡去,“砰”的一声,二狗飞了出去。
二狗的爹妈从来没有打过二狗。这是唯一的一次。
大柱忘不了二狗爹抡二狗的那一棒子,跟胖子他爹杀猪时候敲猪脑袋的力道没有啥差别。
二狗就像麻袋一样,躺那不出声了。
村长任叔走了过来,只是说了一句:“赶紧看看孩子有事没有吧。”就走了。
大柱杵在原地愣了半晌。
大家都喊村长任叔,任叔是村里年龄最大的人,村里的人都怕他。
大柱的村里如果没有任叔,就乱套了。
可能是生活太无聊,村里总是有人打架。
可能是村里人身体太好,一打架就出事。
胖子他爹年轻时候跟村里壮汉打架,手指断了三根,门牙掉了一对。
二狗爹总是取消胖子爹:“老弟,你说风呼呼的吹。”
胖子爹抄起杀猪的棒子就撵二狗爹。
胖子爹比他儿子还要胖,自然是追不上二狗爹。
二狗爹一边跑一边喊:“风呋呋的吹,风呋呋的吹……”
平时只要有人想干架,任叔一声吼就镇住。
任叔最反对的就是打娃,谁家娃只要一哭,任叔就会过去对他爹妈说:“敢打一个看看!”
但是这次二狗挨打,任叔居然没有提前制止。
孩子打架任叔一般不管,二狗挨打前,大柱还准备找机会和二狗决斗。至于为什么要决斗,大柱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看见二狗像个麻袋一样躺在地上,大柱觉得二狗很可怜,就不想决斗的事了。
不想决斗只是第二感觉,第一感觉是怕,浑身打颤的怕。
直到任叔拍拍大柱肩膀,领大柱回家,大柱才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挪过步。
大柱喊任叔“任爷”,大柱是任叔带大的。
大柱问过任叔自己爹娘在哪儿,大柱对自己的爹娘从来就没有记忆。
任叔总是慈祥的看着大柱说:“当你壮的像头牛一样那一天,你爹娘就会来找你了。”
过了好多天,二狗能出门了,大柱去看二狗,还给二狗带了任叔蒸的包子。
任叔做饭手艺一绝。
二狗吃着包子给大柱说:“俺娘说外边有狼和大老虎,我不信,我没听见过狼和老虎叫唤过。”
大柱说:“你慢点吃,别噎着。”
二狗说:“我有时候晚上出来尿尿,总是听见山上的风的声音。”
大柱说:“别洒包子馅,你种包子呢?”
二狗说:“山上风的声音,像鬼在哭。我害怕。”
啥是鬼,大柱不知道,其实二狗也不知道。
二狗娘在二狗不听话的时候用了很多东西吓二狗。
比如:狼、大老虎、大老猫、鬼。
前几种二狗都不怕,除了鬼。
因为二狗娘对二狗说,鬼长得就像人一样。
大柱对这个很不理解,因为任叔从来没有吓过大柱。
为什么长得像人的东西会最吓人呢?大柱想不明白。
直到大柱看到二狗那次挨打,二狗爹的样子把大柱吓得够呛。
二狗挨打的时候,大柱还瞟了一眼二狗娘,就是当二狗爹拿着大砍刀出来,二狗娘吼二狗爹的时候。
大柱感觉到了二狗娘的恐怖。
那个每次都给大柱塞好吃的二狗娘,那个喜欢弹全村男娃小鸡鸡然后笑嘻嘻的二狗娘,从来没有这么吓人过。
大柱从来没有想过一点,为什么基本上全村的人家里做饭用的都是大砍刀,而不是切菜刀。因为大柱没有在村子里见过切菜刀。
切菜刀是什么,没人说过,大柱不知道。
鬼也没人见过,但是都说的绘声绘色。
害怕这种东西,让人很不能理解,二狗娘天天吓二狗,就把害怕种到了二狗心里。
二狗就比没有被种过害怕的大柱胆子小一点。
大柱想到鬼,觉得很害怕,然后更多的是兴奋。
大柱问二狗:“狗,挨了打,还想不想出去看看?”
二狗本来已经忘了屁股的疼,被大柱一问,屁股上的疼好像活了过来,二狗不由自主去摸摸屁股,手刚挨着,二狗就龇牙咧嘴,越摸越疼。
二狗垂头丧气的说:“唉……不出去就不出去呗,有啥呢,咋过不是一辈子。”
大柱想出去看看了,大柱觉得自己出去一定不会挨任叔的打,不知道为啥,就是一种直觉。
大柱看着二狗这个样子,感觉挺可怜,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撺掇他出去。
但是外边如果有啥吓人的东西的话,确实俩人比一个人强。
这时候翠花过来了。
这个时候的翠花刚开始发育,身体还没有完全展开,少女的心思也没有完全展开,太阳洒在脚步轻盈的小翠花身上,大柱和二狗都看傻了。
有的人,从小就注定比别人皮肉好看。
翠花看见了二狗的龇牙咧嘴,对二狗说:“屁股还疼啊?”
并关心地摸了一下二狗的屁股,二狗立马红着脸龇牙咧嘴。
翠花说:“其实我也想出去看看。”
二狗立马说:“那咱现在就去。”,并站起身。
翠花说:“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怕再挨打?”
大柱说:“挨打一块挨,人多了啥都不怕,得喊着胖子。”
二狗说:“最少得有一把大砍刀。”
大柱说:“我把任爷的砍刀偷出来。”
翠花说:“哎呀,今天肯定来不及了啊,明天吃了早饭再去吧。”
山是望着近,寻着远,望着低,爬着高。
没到半山腰,已经晌午了,四个小孩儿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具体规划,也不会规划。
大家达成一致的是,太阳下山前要回到村里,要不可能得屁股开花。
翠花背的吃的,已经吃了一大半,大家都有点后悔带胖子出来。
胖子提议说:“这吃的拿着费劲,要不咱都吃完吧,路上有力气,晚上不就到家了吗?还留吃的干啥?”
翠花和大柱说:“我饱了。”,二狗打了个饱嗝。
胖子说:“那我辛苦辛苦吧。”
二狗气道:“狗日的,你光吃不干活。”
胖子说:“要是有危险,我站前边,放心吧。”
翠花心里胖子高大了几分。
山上没有路。因为从来没有前人开路。
人也是动物,只不过活成了最矫情的动物。
人行要有路,人居要有屋,人吃要烹煮,人出门要着衣。
动物比人活得谨慎,最知竞争的含义,所有的自然条件都可以成自己的掩体。对所有植被山势和其他动物,都可以本能判断吉凶,这是动物祖上以生死换来的经验。
但是动物又比人活得潇洒,风餐露宿,天高海阔。
人唯一比动物潇洒的可能是情欲,从来不计较发情期的问题,随时随地可以考虑生殖的事情。
此刻,大柱走在最前边,拨开杂草,试探地形。
二狗和翠花走在中间,二狗不忘一路贫嘴逗翠花开心。
胖子呼哧呼哧跟在最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幽幽的盯着翠花的身段好一通欣赏,心里不知道在想啥。
所有的动物都有发情期,人没有,所有的动物都在性成熟之后才有发情期,人不一样,年纪不大的胖子盯着翠花入了迷。
然后胖子忘了脚下的路。
“哎呦!”
前面三个人停了下来,看见胖子已经倒地。
“死胖子,跟着向导都能摔倒!”二狗说归说,还是伸手去拉胖子。
“脚!脚!”胖子脚扭伤了。
没办法,几个人合计,当下已经走了很长的山路,胖子这种情况,自己难保能走回去,最后翠花捡了一个树根让胖子拄着,众人只能放慢速度。
说来也怪,几个人走了这么久,也没见什么野兽,都是些鸟儿、山鼠、虫子之类的动物。
他们不知道,自然界里的大型动物,对人很有芥蒂。它们的血里有关于人很阴险,很危险,很难缠的记忆。
闻到人的味道,不想惹事的动物就会远远避开。
除非,这只动物已经饥不择食。
走着走着,起风了,几个小孩儿才发现原来山里比村里要冷得多。
风大的时候会吹动树枝,发出奇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二狗想到他晚上起来撒尿听见的声音。
二狗打个寒颤。
胖子拖着受伤的一身肥肉,实在有点受不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二狗听罢放缓了脚步,瞅瞅翠花和大柱。
大柱说:“你们看,我们已经能看到山顶了,要不了多远了,我们上去看一眼外边,看一眼立马就下来。”
翠花已经迈步。
二狗无奈只能跟胖子说:“再撑会儿吧胖子。”
到了山顶,四个孩子一阵神迷。
什么是天高地阔,什么是天幕无边,什么是山峦重叠,什么是地展无际。四个小嘴张圆,四双眼睛瞪圆,四个脑瓜百曲鸣奏。
好一阵,胖子说:“咱看也看了,回去吧?”
翠花和二狗回过神来,唯独大柱还像一根柱子一样杵在那里。
“这大柱还不回神,就怕是外边的妖精把他的魂勾跑了。”二狗笑着说。
四个人下山时,也是太阳正要下山时。
胖子依旧是拄着树枝在最后。
一路上四个人兴奋地叽叽喳喳,并开始商量回去之后如何向大人扯谎。
胖子在后面一会儿瞅瞅翠花的身段,一会儿留恋一下四周的景色。
胖子隐隐听见身后草丛有窸窸窣窣,起初并不在意,一会儿过后觉得声音近了许多。
“好像有东西跟着我们。”胖子恐惧道。
这句话吓人不轻,二狗腿开始哆嗦:“胖子你别瞎说。”
胖子说:“你听。”
四个人明显听见四周一阵躁动,大柱手抓住刀柄,把大砍刀从背上取了下来。
那东西离得越来越近,四个小孩儿只听见心里咚咚直跳,四个娃娃往一块凑。
大柱拿着刀上去跟胖子换了位置,这时胖子已经从队形的最上方转移到了最下方。
二狗这时还有心逗胖子:“胖子你不是说吃饱有危险你跑最前面吗?”
胖子刚想解释,突然看见眼前一物,颤抖着说:“大大大……大狗!我我我……还是最前面。”
胖子前面“大狗”出现的同时,大柱前面出现了三个“大狗”。
大柱前面的“大狗”为首的一只尤其大,光一个狗头就比大柱见过的村里的狗大两倍以上。
二狗叫道:“妈蛋,这哪儿是狗,这是狼!!”
那只最大的应该是头狼,那只头狼似能感觉到大柱手里的刀危险,嘴里呜嗷呜嗷地低叫了几声,它身边的两头狼竟向两边包围去。
“靠紧点!”大柱喊到。
翠花侧面包围的那只狼,似有意无意地缓缓向翠花靠近。
大柱眼疾手快,挥上去一刀!从刀身传来的感觉,应该是砍中了。但是大柱能感觉到这一刀砍的不深。
原来那头畜生想来个出其不意,也是觉得翠花是这四个人里危险最小的,大柱砍去时,正式它要跃起的那一刻,回避不及,身上挨了一刀。
余光再往那头狼望去,发现它侧身开了个口子,正在往外渗血。受伤的狼呜呜低叫,听得出一股怨恨和阴狠,其余狼俯身更低。
大柱随即把刀指向头狼,头狼稍微往后挪了挪身体,恶狠狠瞪着大柱。
“妈!………………………………”胖子放声哭了起来。
只见胖子抡起手里的树枝,左右挥动,边哭喊边挥,树枝呼呼声风,胖子前边的狼吓得后退好几步。
头狼一声吼,胖子前面的狼再前进几步,但是也没有轻举妄动。
“妈蛋!你别哭了!”二狗急了。
僵持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四个孩子脑袋瓜想破,也想不出来突围的法子。
只有胖子精力无限地哭喊抡棍。
狼也没见过这种哇哇乱叫的生物,一直按兵不动,饿肚子的滋味让它们不能撤退。
四匹狼称不上狼群,这样的规模注定它们时时吃不饱,注定要时时冒点风险。
正当一群孩子绝望无助,胖子沙哑无力的时候,只听见“嗷嗷”两声惨叫。
原来从山顶上冲下来一个人。
大柱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那个人。
太阳下山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只看见一身文士打扮,手里提着一把剑,剑头滴着血。
四个孩子在低处,文士在高处,两头狼受伤惊退,那文士在大柱心里就像英雄一般。
“公子!公子!”一个书童从坡上赶来。
文士一剑刺死刚才刺伤了腿动弹不得的狼。朝着狼群吼道:“滚!不滚统统杀死!”
大柱听得一阵神往。二狗胖子听见有人来救,瘫坐下来。
剩下三匹狼一看又来了两个人,而且明显拿剑的人比几个小孩儿强壮许多,又杀死了一个它们的同伴。
头狼舔舔身上的血,低吼两声,几头狼缓缓撤去。
文士对几个人说:“须尽快下山,恐狼群再来寻仇。”
这时大家才发现翠花刚才因为形势紧张,也崴了脚。
二狗说:“我背你。”然后向翠花挪步,却“哎呦”一声喊了出来,原来刚才一紧张,因为肌肉紧绷的缘故,竟然挨过棒子的屁股开始疼了起来。
大柱一看说:“我背翠花吧。”说罢把砍刀裹上布,递给二狗。
胖子看着自己扭伤的脚,懊悔不已,心想要不是自己脚伤了,就能背翠花一段,转念一想,自己和翠花脚都伤了,这才叫同病相怜,成双成对,心里又开心起来。
文士催促大家:“咱们快点。”
一群人开始赶路,一因天色渐暗,二因心有余悸,所以再也没有欣赏风景的闲心。
大柱对翠花轻声说:“别怕,没事了。”
翠花不知道因为害怕还是有意,将大柱的脖子楼得更紧了。
大柱隔着衣服能清晰地感受到翠花刚刚发育的胸部小小的隆起。还有翠花在耳边的呼吸。
翠花说:“嗯,不怕。”口中热气挠着大柱的耳朵脖颈,大柱一阵脸红心燥。
行了一段,大柱怕翠花坠下,弯着腰向上使了使劲,翠花很配合地向上扭了扭,抱着大柱更紧了。
翠花轻声说:“大柱哥,你真好。”
大柱脸更红了,下面不由地撑起一个帐篷。
入夜,任叔拉着几个孩子的父亲请文士和书童吃酒。以感谢山上营救几个孩子的恩情。
吃的是任叔亲自下厨的小菜,任叔让几个孩子在旁边摆一桌,时不时让孩子们向恩人敬酒。
二狗、翠花和胖子也不急着回家,相对来说陪客人吃饭会更安全点,回家免不了挨骂或者屁股开花。
村子里的夜晚没有风的时候静悄悄的,惬意的很。
村里从来没有来过客人,任叔跟文士攀谈,几个孩子听得好奇。原来这个名叫张仁,是从山西往京城赶考的,路途不是很熟悉,走到了山里,机缘巧合遇见了几个孩子,救了下来。
任叔问:“张先生今年多大了?”
张仁道:“说来惭愧,小生今年三十有七了,小生念书愚笨,又不甘心,寻思着今年再考一次,如果今年依旧落榜,那也只好在家乡教书了。哎,真想能为官一任,造福造福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啊。”
任叔说:“先生别气馁,还没有进京,就开始想回家教书的事,不美不美,干了这碗,这书里有文章,酒里也藏功名啊!”
张仁开心举碗喝起,说:“这酒好啊!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喝得小生肺腑燥热,原本想来这种烈酒只有居于寒地或者高山上的人才能酿造,没想到在这个世外桃源也能喝到。”
任叔说道过奖过奖。
张仁又说:“我看老人家身体健壮,音如洪钟,喝酒豪放,颇有江湖侠风。”
任叔说:“哪里哪里,这些娃没有出生的时候,经常有野兽进村骚扰,也是无奈,所以上上下下都练了一点防身的武艺。”
二狗听罢笑嘻嘻地摸摸胖子的肚皮:“胖子一定是练的大肚蛤蟆功。”
大柱心想:“这一定是任叔他们早都把野兽打跑了,才逼得俺几个上山才能看见野兽。”
入夜,任叔拉着几个孩子的父亲请文士和书童吃酒。以感谢山上营救几个孩子的恩情。
吃的是任叔亲自下厨的小菜,任叔让几个孩子在旁边摆一桌,时不时让孩子们向恩人敬酒。
二狗、翠花和胖子也不急着回家,相对来说陪客人吃饭会更安全点,回家免不了挨骂或者屁股开花。
村子里的夜晚没有风的时候静悄悄的,惬意的很。
村里从来没有来过客人,任叔跟文士攀谈,几个孩子听得好奇。原来这个名叫张仁,是从山西往京城赶考的,路途不是很熟悉,走到了山里,机缘巧合遇见了几个孩子,救了下来。
任叔问:“张先生今年多大了?”
张仁道:“说来惭愧,小生今年三十有七了,小生念书愚笨,又不甘心,寻思着今年再考一次,如果今年依旧落榜,那也只好在家乡教书了。哎,真想能为官一任,造福造福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啊。”
任叔说:“先生别气馁,还没有进京,就开始想回家教书的事,不美不美,干了这碗,这书里有文章,酒里也藏功名啊!”
张仁开心举碗喝起,说:“这酒好啊!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喝得小生肺腑燥热,原本想来这种烈酒只有居于寒地或者高山上的人才能酿造,没想到在这个世外桃源也能喝到。”
任叔说道过奖过奖。
张仁又说:“我看老人家身体健壮,音如洪钟,喝酒豪放,颇有江湖侠风。”
任叔说:“哪里哪里,这些娃没有出生的时候,经常有野兽进村骚扰,也是无奈,所以上上下下都练了一点防身的武艺。”
二狗听罢笑嘻嘻地摸摸胖子的肚皮:“胖子一定是练的大肚蛤蟆功。”
大柱心想:“这一定是任叔他们早都把野兽打跑了,才逼得俺几个上山才能看见野兽。”
当任叔问到张仁父母时候,张仁竟然掩面哭了起来。
张仁只说父亲名叫张正,曾在京城做官,负责过当年中原旱灾的赈灾工作。
任叔听了对张仁好一通安慰。
张仁醉倒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老人家,这几个娃娃跟我有缘,我走前给他们留下几本书籍,您安排村里识字的人带他们读读吧。”
小书童扶了张仁去休息,任叔和几个当爹的一道相送,再翻感谢张仁对孩子们出手相救。
大柱睡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一会儿想二狗回家是不是还会再挨一棒子,一会儿回想张仁在山上救下自己时候的英姿,一会儿又想到张仁带着他们脱离危险之后路上讲的那些外面世界的风貌人文。
突然想到回到村子时候,村民们看见自己这一群人时候没有预料中的欢喜,甚至眼神里还有一些凶巴巴,也不知道是还在生孩子们的气,还是不愿意看见外人。大柱想应该是还在孩子们的气,自己和二狗胖子他们也太淘气了。
大柱心想还是任叔办事大气,先把救命恩人迎了过来。
大柱心里祈祷翠花千万不要被爹妈揍了,翠花伤一点点大柱都会心疼得不得了。
最终回味着背翠花时候的肌肤之亲,美美睡去。
第二天,大柱特意起了个大早,欢欢喜喜去找张仁,结果发现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回到自己家任叔给大柱说张仁急着进京赶考,已经提前走了。
大柱心想好歹也得打个招呼啊,心里不是很愉快。又瞅见任叔眼睛里有很多红丝,想到任叔应该是昨天晚上喝酒喝的太多,没有睡好。
任叔塞给大柱几本书,说是张仁留下的,任叔识字,教过大柱,大柱心里想这几本书一定得好好背熟了。
任叔叫大柱过来,说要给大柱讲个故事。是关于张仁他爹张正的故事。
……
那一年是中原第三年大旱,钦差张正负责统办各省协调赈灾事宜。
张正在百姓心中口风极好,老百姓认死理,谁把咱老百姓当人,谁就是好官。
但有灾荒,皇帝都会派张正去督办,张正在京中被人称为铁嘴铜脸。
脸色深倒没什么,问题是张正每日心事重重,眉头紧锁。
但有上奏的机会,皇帝都会被张正撅的哑口无言。偏偏张正所言句句在理,皇帝都觉得张正是不是比自己当这个皇帝更称职。
皇帝派张正赈灾,一举几得:自己过些天清净日子,张正办事也得利,他也极愿意去救助百姓,而且此人极其清贫,这一路上向各级官员财绅募集赈灾的钱财布匹食粮,非得这么一个跟谁都没有私交的人才能办。
因为这次张正用力过猛,筹集的赈灾物资实在不是小数,为稳妥起见,张正亲自领军押送。
然而,意外发生了。
队伍刚进中原,就遭遇贼寇。
为首的叫王川。王川一伙妖言惑众,建立长生教,信徒五万众。
乌泱泱的贼寇围上车队,张正从各府借来的兵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
贼寇缴了车队,损失为7人。官军战死20,其余逃跑或投降。
王川撤军前望了一眼张正,收兵。
张正浑身血污跪在大地,面朝中原,死前脸颊流下的是血泪。
……
任叔说:“这就是张正的故事。”,任叔看见大柱攥着拳头。
任叔对大柱说:“娃,记住爷一句话,不管到啥时候,都要做好事,另外还得不记恨。”
大柱认真地点点头。
过了几天,大柱看见胖子穿着张正书童的衣服,拉着胖子问了起来。
胖子说:“俺娘说这是咱的恩人特意留给咱的,恩人见咱穿的不好,就让他的小书童留下了一套衣裳。”
大柱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逮着胖子爆锤一顿,胖子打不过大柱,哇哇叫:“你眼红个啥,就这一件,要不我脱给你!”
大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是大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眼红一套衣裳。
时光一晃数载已过。大柱、二狗、胖子、翠花都长成了青年。
三个汉子依然迷恋着翠花。
不过二狗和胖子会有意识地把翠花和大柱隔开。而翠花总是喜欢找大柱说话。
这一天二狗跟大柱说:“你知道不知道最近村里丢了很多牲口?”
大柱说:“好像是啊。”
二狗说:“是湖里出现了怪物,昨天我去湖边看见胖子家的二黄(胖子家的狗)的脖圈在湖边。”
大柱说:“二黄不是丢了好多天了吗?”
二狗说:“对呀,你想想,村里的牲口丢了那么多,村里从来没有看见过畜生血,也没有野兽的足迹,墙上也没有抓痕,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牲口去湖边饮水的时候,被湖里的怪物给拖下水吃了……”
大柱的村子四周全是山,还有一个湖,据说湖水连着外边的一条大河。
二狗说:“胖子咱仨去找找湖里的怪物,要是可能,把它抓了……”
大柱说:“恩,就这么办。”
大柱心想,我先自己一个人去抓吧,一来为村子里除去一害,二来要是翠花看见我抓了怪物,一定是更加喜欢。
长大以后,大柱比二狗和胖子都壮的多,也高的多,村里一些需要力气的活儿都要喊大柱。而且大柱每天吃得饱,睡得香。
这夜大柱一样沉沉睡去。
……
大柱的身体轻了起来,晃动时候发现四周也会跟着晃动,大柱抬头看天,却发现天上全是波纹荡漾。
渐渐地大柱发现并不是自己身体引导着四周晃动,而是四周的晃动使之大柱身体晃动,而大柱的身体自己不能动弹一分。
当大柱看清楚整个场景,大柱明白了自己在水中,他看见了各样的鱼儿在游动。
大柱惊恐,想要升到水面,想要回到岸上。荡漾的水声在大柱听来如同魔曲,煎炸着大柱的耳膜和心脉。身不能动,呼喊不出,大柱只得睁大眼睛盯着这巨大的恐惧。
水,就像黑暗至极,摄人魂魄的深渊。
一条鱼由远至近游了过来。
大柱凝视那巨大的鱼脸,阔口里全是杂乱的獠牙,鱼眼比任叔吃面条的碗还大。
大柱感到一股深藏在身体各处缝隙里的悲哀袭来,那股从来不敢碰触的悲哀。
“爹!”大柱向着大鱼喊。
……
大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汗浸周身。
窗外依然是宁静的村庄。
“原来是场梦。”大柱摸着砰砰跳的胸口说。
第二日的夕阳映长了大柱的影子,大柱看到影子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大柱拖着麻绳沉默地向村子走去,二狗和胖子欢呼着过来帮忙。
村里的人都站在村道两边等着大柱,大柱从他们面前走过时候,感觉自己像远征归来的将军。
当大柱路过翠花身边的时候,大柱不由挺了挺腰杆。
那条巨鱼,板车只能装得下它的一半身体。所以大柱用麻绳捆绑着巨鱼。夕阳照在它深黑的鳞片上,泛起幽幽的紫色浮光。
村里小一点的孩子看见巨鱼的阔口獠牙,有的惊哭出声。
大柱往村里走得越近,起初的豪气和开心越发消散,取代的是一种失落感,这股失落从哪儿来,大柱不明。
村里的欢呼声却越来越剧烈了。
大柱回忆自己捕捉大鱼的整个过程,好像自己一出现在湖边,就看到水下一团巨大的黑影,大柱把做好的用麻绳捆绑的巨大铁钩往水中投掷,连饵都没放,竟然一击中的。只是费了些力气把大鱼拖拽上岸而已,现在想来,整个过程,好像巨鱼在配合自己,又或者巨鱼早想轻生?要不怎么察觉不到一点点的反抗……
突然,大柱想起,这头巨鱼,跟梦里的巨鱼,一模一样!
鱼车卸到一边,二狗和胖子带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围着任叔。
任叔说:“好好,今天就把它烹了,二狗胖子喊你们爹娘过来帮忙下厨。”
村子里一片欢呼雀跃。
翠花走来给大柱擦擦汗,大柱贪婪地呼吸着翠花身上的味道。翠花说:“累了吧?”
大柱说:“翠花,我想娶你。”
翠花霎时脸红:“别跟我说,去跟俺爹娘说。”
任叔的手艺无愧全村一绝,所有的村民围在一起吃着鱼肉,喝着鱼汤,剃着鱼骨,吃着烈酒,聊着家长。
小村子的夜,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任爷做的鱼真好吃。”胖子抹着嘴上的油说。
“你倒是说说咋个好吃法儿啊,胖子。”二狗咋呼道。
“就是就是,你说说咋好吃了,胖子。”村里一群老少跟着撺掇道。
“就是就是……烤的刚刚好,蒸的刚刚好,炒的刚刚好,油刚刚好,盐刚刚好,总之一切都是刚刚好。”胖子并不停下嘴里的肉。
“死胖子,任爷这么辛苦,就得了你一个刚刚好的评价啊?我看你吃的刚刚好了,快别吃了,赶紧去睡个刚刚好去吧!”二狗大笑。
胖子终于把吃的节奏放慢了一点,苦思冥想,说:“嗯……嗯……还有就是好吃的不像是鱼肉。”
村里人看见胖子的憨态,都不由大笑。
翠花对大柱说:“柱哥,咋没见你吃鱼啊?”
大柱说:“我从小就不喜吃鱼,翠花觉得好吃就多吃点。”
翠花说:“我当然要多吃点了,我只当是柱哥专门为我打的鱼。”
这一夜,大柱心里美滋滋地睡去,睡着之前想明天要给任爷说说,让任爷去给翠花爹妈提亲。
这一夜,大柱又做梦了。
……
大柱就像水里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他看见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身着官衣坠入水中,他看见伤者的眼睛环顾了水里的景象,像是在说:“原来鱼儿在水中如此惬意。”
他听到伤者把一个意念传递给水中所有活物:“把我吃了吧。”
时光一晃过了很久,水流不息,把大柱的双眼从河水带到了湖中。
湖面如镜,这里风少,湖映着山,秀美宁静。
一只水鸟朝水中扎去,水中荡起涟漪,水鸟再也没有跃出水面。
湖中杀机四伏,一条长着獠牙的小鱼,谨慎的穿梭在水草之中。
湖就是它能探知到的所有世界,在这片湖里,所有鱼的生存哲学就是躲避比自己大的鱼,吃掉比自己小的鱼,让自己变大,要一直吃,不要考虑自己是不是饿,因为所有的鱼都是这样想的,自己随时可能会被吃掉。
小鱼是闻着血腥味长大的,它灵巧且凶悍,它有自己的理想,它一定要比其他的鱼都大,因为它觉得自己比所有的鱼都要贪婪。
小鱼在啃掉另一条鱼半边身子之后,扭过身来,对着大柱,仿佛笑了。
第二天大柱醒来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睡过了头。
大柱找到厅中坐着的任叔,准备给任叔说一下自己和翠花的事。
大柱发现这大上午的,屋里竟然门窗紧闭。
任叔先开口了:“大柱,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讲的故事吗?张正的故事。”
“记得的,爷,就是张仁爸爸的故事。”
任叔说:“我接着给你讲,你仔细听。”
大柱很诧异,故事没有讲完吗?怎么突然今天要给自己讲呢?还如此认真严肃。
似发觉自己太过严肃,任叔先岔开话题:“你昨天没有吃鱼吗?”
大柱说:“爷,你知道我从小不爱吃鱼的,我看您昨天也没有吃啊?”
任叔大笑:“爷跟你过的时间长了,也不爱吃鱼了。”
任叔跟大柱闲聊几句,就开始讲张正的故事。
原来张正死之前对贼首王川说:“张某赈灾无功,无颜面对百姓,不想独活,张某四肢受伤,无力行动,麻烦你让几个小兄弟将我坠入河中吧!”
王川起初未杀张正是因为敬张正是个好官,听张正这么说,便下令遂了张正的愿。
然而王川一伙撤军途中,再遇官兵,这次王川一伙被打了个七零八落。
大柱问:“贼人不是比官兵厉害吗?”
任叔说:“那得看什么官兵,张正当时领的官兵都是各省借的兵,那群官老爷,能给什么好兵,充个场面而已。这次遇见的是边陲平乱归来的兵,自然不一样。”
张正一伙逃的逃,亡的亡,官兵根本不接受投降和战俘。逃出来的一共也就几十号人,跑来跑去,找到一处离官道很远的山里,山脚下有一片湖,这群人就安顿了下来。
大柱问:“就像咱村这样的地方?”
任叔没有接话,接着往下讲。
逃出来的人里面就有贼首王川,在逃亡路上,王川捡到一个孩子,那孩子白白净净,十分可爱。那孩子在妈妈的怀里哇哇大哭,孩子的妈妈已经没有声音。那孩子的妈妈是逃荒路上饿死的。如果没有贼匪截了赈灾物资,那年中原饿死的人可能要少很多。
所有人安顿下来之后,王川给所有的人立了个规矩,谁都不许提起自己的出身,这样在这个小村庄里,几代之后,大家才能过上平常人的生活。
大柱彻底沉默了。
大柱问任叔:“爷,那个村子就是咱这个村子对不对?”
任叔说:“对。其实我就是王川。”
大柱说:“我小时候,张仁是不是被杀在咱们村里了?”
任叔叹气道:“嗯。”
大柱想问的很多,比如,为什么村里所有人家里都有砍刀,却没有菜刀?比如为什么二狗闹着要出去看看就能让从来没有打过他的二狗爹下那么重的手?比如村里人看到张仁和他的小书童从山上下来其实心里是恐惧和烦躁的?比如张仁被杀了之后是不是被投入湖中?比如胖子穿起张仁小书童的衣服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恩人已经被杀了?比如……
大柱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任叔说:“孩子,你应该什么都知道了,你就是当年我捡到的那个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
任叔摸摸大柱的头:“大柱啊,告诉你,是因为你今天得离开村子了。”
大柱喊着说:“为什么为什么!”
任叔自说自话:“要记得爷给你说过的,不要记恨。”
任叔把家里的大砍刀交到大柱手里。任爷说:“大柱,听话不?”
大柱点了点头:“我听爷的。”
任叔说:“一会儿,开了门之后,你就拿着砍刀,沿着你小时候上山的那条路,再也别回来!”
任叔推开厅门,对着大柱喊:“走!现在就走!”
此刻,村里除了大柱和任叔,再也没有别的活物。
小山村一片凌乱,没有一个牲口是活着的,村道上、土墙上、枯树上、石台上,到处都是血。
所有吃了鱼肉的人,此时身上都布满深色的鳞片,眼睛外凸,再也不能闭上。
他们长出了长长的獠牙,相互撕咬着,缓慢移动着。
当任叔推开厅门,村里所有人闻到活物的味道,全都停下撕咬,朝着任叔的院子走来。
任叔搬了个条凳,坐在院子里,拿着一壶烈酒边饮边说:“造孽呀,造孽呀!”
胖子一口咬住任叔的小臂,任叔依然在说:“我对不起你们父子,我欠你们的,我一辈子以为我是个好汉,惭愧啊,惭愧啊!”
二狗撕下任叔脊梁上一片肉,任叔依然在说:“如果我还有下辈子,一定还……”
任叔看见翠花咧着大嘴走了过来,伸手扯下翠花的头花,扔给愣在一边的大柱。
任叔喊:“大柱!滚!永远别回来!滚滚滚滚滚!”
大柱捡起翠花的头花,提着砍刀向后山跑去。
大柱在半山腰向着村子磕了头站起来,把淤积在心里的情绪奋力喊了出去:“啊!!!……”
环着村子的山里,回荡出一声又一声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