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余华)
丨黄惟群
余华被誉为中国第一作家时,我已出国。他的作品看过些,没觉得那么伟大。比如《许三观卖血记》,感觉干瘪,人物没皮没肉,只有几根骨头几根筋。有人认为写出了历史的民族的什么什么深意,但我实在看不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小镇人用小镇人的眼光看小镇上的人和事。
《兄弟》是余华沉默十年后的作品。当时的宣传铺天盖地,他自己也很高调,认为《兄弟》是他最伟大的作品,乃至是当代中国最伟大的作品。这使我产生强烈的阅读愿望。于是,一方面,托人从国内带书,另一方面,把能找得到的他的小说都找来一阅。等拿到《兄弟》,便迫不及待地一字一字细读。读着读着,却叹起气来。一个作家,看清自己不易,看清另一作家及作品则不难。写作过程中,每个作家都会碰到并解决过各种几乎相同的问题。因碰到过,解决过,看另一作家的作品,一眼就能看出问题,能看出这问题解决了没有,解决得好不好。
(作者黄惟群,评论家、作家)
《兄弟》的阅读感受是:没咀嚼没回味的文字,不厌其烦自以为是的重复,没有层次的递进,人工制造的细节,不合理不可能的情节,不必交代的交代,不好笑的笑话,不幽默的幽默,孩童式的兴趣,低品位的审美……对《兄弟》的评论,分了几个标题:“难以置信的浅薄”,“几个写作中的基本问题”,“无处落脚的强度叙说”,“对丑陋和残暴的酷爱”,“余华的窄门”。举个小小的关于浅薄的例子。小说一上来,大写小孩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一个被偷看过的,竟当着满街人对丈夫大喊:“我的屁股给他看到了”,“我的屁股从来只给你一个人看,现在被他看到了,这世界见过我屁股的就有两个人了”。世上会有一个正常女人在大庭广众这般喊叫?而这个孩子,则因此得福,镇上男性公民纷纷自掏腰包为他买三鲜面,就为听他描述一个叫林红的女人的“真肉屁股”,甚至派出所警察也“闪亮着通电灯泡似的眼睛”,想从这小孩嘴里打听那个屁股……浅显得让人不敢相信。《兄弟》中,作者花了大量笔墨写血,写粪便,写蛆虫,写月经,写打人杀人,写割死人头……总之,写常人感到恶心的一切,不惜生编硬造、强行插入。作者的用心很明显:往丑里、恶里使劲、拼命地写,写到读者因丑、恶而反胃,因反胃而难忘。这方法其实是学来的,是那个时期文学艺术领域的世界倾向:美的、善的写多、写厌了,想出新,没好招,便反其道而行之,盯住丑的恶的,穷凶极恶地写,刺激感官。余华如继续他的现代派,继续他擅长的从事物中提取核心,强化、放大、推至极点的写法,那么,即使他不深刻,也会有人为他找出深刻。不幸的是,他对自己的先锋称谓已享受得不耐烦了,想将传统写作领域一并占领。然而,“现代派”可蒙人,可护短,可天花乱坠无凭无据地自我解释、吹嘘,可云山雾罩地把人说得云里雾里,可因自己的不懂不通,把人说得不懂不通并以为高明;但现实主义不行。现实主义写作有一点很过硬:不管是谁,只要沾上,才能高低,一目了然。因为,现实主义是有确切参照物的。
《读〈兄弟〉,看余华》一文完成后,立即贴上一个文人扎堆的网站。我是准备被骂,甚至被围攻的。余华太有名,拥有太多“无可商榷”的拥戴者。想不到的是,文章贴出不久,看到了第一条留言,是位颇有名气的作家、学者兼评论家写的:
鼓掌,献花。难得一见的杰出批评!
文字本身,以及对文学的理解,都足以做被批评者的老师!强烈建议有品位的国内名报大刊全文发表……
不敢当,但万分高兴,感谢他给予的信心和力量,非常感谢。紧接着,又一条留言:“黄兄竟敢挑战余华……”这话挑明一个事实:余华地位实在太高。(节选,《文学自由谈》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