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头坐在收购部前面的墙脚下,凝神滞目,像一个木头人。他面前摆着一个大油壶,里面盛着十几斤黄澄澄的菜油。是离超市中心太远,还是菜油不俏销?反正自早上到现在,他还没有发市。
其实,他的菜油也不是无人问津。曾有三伙先后光顾过。首先是一位中年妇女,见了这上色的菜油,讨价说要买下。准备过秤时,古老头发现她身后跟着两个又白又嫩的小孩,忽地摆手不卖了。接着是个老头,古老头看他满脸皱纹和自己差不多,回句“这油不卖的”干脆闭了门。最后是一对青年男女,连价都没问,提起油壶要去过秤,但古老头听说他们是结婚用,连忙把油壶夺了回来。就这样,弄得这三伙顾客个个目瞪口呆,自认倒霉碰上了个神经病。
古老头没有神经病。这壶油还是去年打的,他把油壶放在楼角里,盖得紧紧的,隔不了三两天,准要上楼察看察看。前些时地里活忙,一时疏忽,待农活忙过,上楼开壶一看,里面赫然浮着一只死鼠。俗话说,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饭。吃掉,怎么下咽?倒掉,这是自己汗一把、水一把打下的呀。他心一横:用它炒了菜。可是菜一进口,仿佛嚼着一只死老鼠。只有倒掉了,他几次提起油壶,但一看这黄澄澄的油,又放下了。天哪,该怎么办?最后,他想起隔壁二婶的猪,就送她喂猪吧。平日他三病两痛,总是二婶照料,就算报人家的恩罢。
二婶见古老头送这么多油给她喂猪,傻了眼,问明缘由后,眼珠一转,说:“你这老头真死心眼,这黄澄澄的菜油喂猪多可惜,如今菜油卖好几块钱一斤,你何不拿到超市上卖了它?”
“那怎么行,这伤天害理的事......”
“哎呀,你老就莫这么古板了,眼不见为清嘛!听说那些餐馆里,什么病猪肉、瘟鸡肉都卖;无论地沟油、粪沟油都用,就是那些名牌货,也有假冒的哩......”
经不住二婶的如簧巧舌,古老头终于挑着油壶上市了。那么刚才他又怎么不卖呢?第一次,他看见人家两个白嫩的小孩,心想自己一生无子孙,要积点阴德;第二次,他看见是一个同龄人,不忍相欺;第三次,他怕冲坏了人家的新婚喜事。
响午,集市冷静了。古老头心里敲起了两面小鼓:是继续等人来买,还是不卖回家?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收购部斜对门“美味餐馆”的一个女营业员向他走了过来。这营业员看了看油,还了价钱,说买下。
“那......”古老头又犹豫起来。
“那什么,这个没亏你,卖给我们餐馆炸油条吧。”古老头听说是炸油条,猛想起二婶说的,心想人家都做了初一十五,我老古就做这么一回罢。
油卖了,钱进了口袋。可一路上,古老头又不坦荡起来:卖给餐馆,这不害了很多人?但他又一转念:反正人家不知道,这油里也就未必有毒,那二妹子说的病猪、瘟鸡、地沟油、粪沟油什么的呢?
他刚有些释然,猛又想起,二妹子的话靠得住么?她又没亲见,即使是——老古呀老古,你活了六十岁了,平生没做亏心事,今日真是财迷心窍把良心都卖了啦!想着想着,只觉得挑着的那只空油壶有千斤重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再摸摸那口袋,那卷着的票子犹如一只死老鼠,吓得他全身汗一冒,眼前出现了好几个人面,一个个对他怒目圆睁,手里都拿着一只死老鼠......
午饭过后,古老头踉踉跄跄走进家门。二婶一见油壶空了,正待夸口,忽然听得嘡啷一声,油壶从古老头身上滑落了下来。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古老头一头栽倒在地。
“哎呀,不得了,中暑了!”吓得二婶手忙脚乱,一把掐住古老头的人中,一边高声喊人。
半响,古老头醒了过来,一见二婶,一手抓住胸口,一手抓出一把票子:“快,二妹,叫大侄子跑......跑一趟美......味餐馆,把我那油给......给买......买回来......”
《花语》 特约撰稿人:文/芒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