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在生活中也很随意,大多是走到哪算哪,单位、家,总归是是能走回去的。
这个世界在我眼里,复杂得不如那一座座高大的立交桥,有无数个进口与出口,而我,总是用简单来对付复杂,我无法做到精确计算,一旦逼迫自己计算,就条件反射般的头疼不已。算了,无论多少条路,你走的,终归只能是一条,对也好错也罢,顺其自然吧。
抱着这样的人生态度,我居然晃晃悠悠也走过了五十年,偶而也曾想过,如果当年走那条路,现在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肯定不会走在这座城市,不会做这份工作,不会有现在的老婆,而我的孩子,也不会再成为我的孩子。这样一想,就不禁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城市虽然杂乱,这份工作虽然乏味,老婆也絮叨,孩子也不听话,可即使是这样子,这些东西已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我这张脸,虽然不好看,但非要让我换个好看的脸,我也是断断不肯的。现在就挺好,我自己安慰自己,什么人生的选择,去你的吧,选择再多,人也就是只能看到现在的自己,现在的这样。
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就轻松地走出家门,没啥目的,走到哪算哪,我就走到图书馆了,其实,我经常去图书馆的,虽然没想到要去图书馆,但是脚还是把我带到了这里。
图书馆在这个鲜亮的城市,就像出土文物一样古老。我经常想,这里面装着世界的秘密,只是,现在的人们,越来越不关心世界的秘密了。
在一排一排的书架里,我照样会迷路,我说过,我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我的态度是随遇而安,所见所得,所以我去图书馆,既不是做学问找资料,更不是听了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的鬼话,我没有目的,就是喜欢走在一架一架的书当中,拐几个弯,就从古代文学到了西方哲学,又从希腊一晃到了意大利,这种感觉很像是自己掌控了整个世界,那么多的人在你面前排队,期望着为你讲上一段故事,也有居心叵测地想告诫你一些人生道理。我就像一个帝王,轻蔑地看着他们,只有当我累了,就随地而坐,随手招过一个人来,看看他想对我说些啥。如果说我是一个帝王,那肯定也是一个昏庸的帝王,有时候我捧着一本书,这样想,也不知道这本书有没有怨言,会被一个昏庸如我的人,像小孩子随手捡拾一块糖果一般地捡到了我的手里。
那天我又在书架当中走累了,就坐在了地上,背靠着书架,随手从最底层的格子里抽出了一本书,你知道,人们一般不注意最底层的格子,那里的书很少会被抽中,那天那本书被我抽中了,也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这本书运气不好,我随手打开,那是一本有些年头的书了,居然还是线装的,竖行排版,一看就是早些的人们人工雕版印刷的,书页有些发黄,干干的。我翻开第一页,头脑中闪念了一下,这个倒霉的家伙想向我说些什么呢?第一页,第一段:我是个小人物,不是你们说的什么诗人、作家,我叫范文,当然,我不知道以后的我还是否叫这个名字,我想让以后的我,能找到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写一本书,把自己记录下来,藏在一堆书中,以后的自己,会找到自己的。
我的脑袋大大地膨胀了一下,你们还不知道,我就叫范文啊,范文就是我!这本书底下居然这样写:“我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在生活中也很随意……”
我彻底崩溃了,真的是我啊?前世的自己?自己给自己写的一本书?让自己找到自己?
图书馆里安静极了,身穿白大褂的图书馆管理员鬼魅似地穿行在书架间,开始整理散落的书籍。
我像是掉进了命运的漩窝,丝毫不敢挣扎。
图书馆里所有的书,都险恶地看着我,嘲弄着一个昏庸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