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请不要吃掉我”--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包宝宝》里妈妈吞掉了“不听话”的包宝宝。这由一个华裔导演讲述的中国式的父母与子女的冲突,这并不是一个受到”西方“观念影响的华裔看待“东方”的家庭关系的反思,而是一个“现代意识”与“传统思维”的冲撞。
最近《我们那闺女》让明星的父母上综艺节目催婚迎来了一场辩论,Papi酱提出的“自我-伴侣-孩子-父母”的排位颠覆了很多人的认知。同样的,这也是现代社会个体独立意识与传统观念的一场剧烈对峙。
关于婚姻,我两年前曾写过一篇略标题党的《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一定能看到现有婚姻制度的瓦解》,在我这样一个独立的小众公号上就引发了70万阅读量的讨论,于是我今天打算来写一写中国式的家庭关系的话题,已经做好了勇敢说出我的观点会引来意识层面不同而导致狂风暴雨般的抨击的心理准备。
其实婚姻也好,父母与子女之间也好,我们的各种社会关系在今天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这是时代发展必然的副产品。就像水一样,停止流动就会成为一潭死水,这个世界保持生命力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断变化,而我们也需要跟随这种变化去不断调整自己的视角才能看得清楚明白。
一切“现象”都是集体意识的显化,它以一种蝴蝶效应般无法被人为操控的方式自然而然地成形。我们也只有“Go with the flow",顺应这个意识的流动--顺势而为,才能真正去理解当下一切的发生。
此外,我们常常容易偷换概念大而化之地把很多“现代意识”与我们的“传统思维惯性”的对立解释成为“东方”与“西方”价值观的冲突,当作是我们在时代流动之中拒绝观念进步的借口,也甚至错失了一些自我反思的机会。
这其实也是一种思维惯性。从前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工业革命”“启蒙运动”等等率先发生在了“西方”,因此我们接触到这些必然会成为全球化共识的观念的时候,运用了一个历史名词“西化”,其实它的本质是“现代化”。
“传统”没有对错,它是在特定历史语境下的形成的视角,它只是会在瞬息万变的集体意识的更迭之中产生时差。
无论你在哪个角落,全人类的情感都是共通的。整个世界都在飞速往前走,我们所面对的已经不再是清末闭关锁国状态下“东西方”的视角差异,而是全球化的现代思维迭代。
就像在我们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前所未有地领悟到“学习是终身的事情”,一旦停下来脚步就被狠狠甩出去。
在一个乞丐都会需要智能手机扫二维码乞讨的时代,我们又还有什么借口去固守着旧有观念里所谓的“天经地义”呢?
(1)父母与子女关系的本质是什么?
世界上有一些关系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目送对方更好地离开自己走下去而产生的。比如父母与子女、老师与学生,甚至广义上延伸到朋友与情侣之间。
我们互相滋养,获得能量与养分,更好地完成自己的生命之旅,这就是“关系”的真正价值。
而物化的关系让我们执着于陪伴,执着于由不安全感而产生的控制欲,执着于回报、对自己价值的肯定,牢牢抓住对方而逼迫着双方都喘不过气来,甚至有毁灭的倾向,这都是不健康的自我关系的向外投射。
我坚持认为,无论我们爱什么人,无论是父母孩子还是伴侣,都不能失去自我。没有了“自我”的独立人格,关系必然是扭曲的,因为你在处理好与任何人关系之前,需要首先处理好与自己的关系。
人类由于骨盆与子宫的容量,无法以彻底发育健全的形态诞生,不像大部分动物那样一生下来就可以独立,于是人类婴儿的“半成品”模式就需要父母在体外加以呵护直到完成独立。而人类社会形态的模式,需要父母不仅仅完成生物学上成为“Human being自然人类"的培育,还需要完成社会学上“Human人"的教养,使之成为一个文明化(Civilized)的在社会群体上独立的人。
父母给予了孩子生命,承担了辅助他们从呱呱坠地开始一直到独立融入人群在生理上和意识上的成长过程。当这个过程完成,目送着他们更好地离开,他们的任务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于是,在孩子从父母身上所获得的教育之中还包括了一项最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学会对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负责。只有为人父母理解了“目送”的这种关系,将孩子从“依赖性”中逐渐解放出来,他们才可能真正学会独立与责任感,而不是一个“巨婴”。
而孩子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在他人格和自我意识形成之后,他有权利去选择属于自己的生命历程,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剥夺并且无法进行道德上的绑架和干预的。
而我们一直在强调的“孝顺”以及对父母的赡养义务,情感上的支持和陪伴,这些来自于一个人内心的道德素养与爱的能力--这部分是为人父母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所给予的“爱的教育”所潜移默化形成的自然而然的呼应。
如果一个孩子成为了冷血甚至虐待父母的那种“人”(缺乏人性温度的“人”),我觉得,他们的父母应该反省他们对于培养孩子成为“人human"的教育过程中所产生的过失--他们教出了什么样的人,这就是因果定律最显著的表现之一。
(2)“孝顺”的本质是爱,任何关系的本质都是爱
“孝顺”一直被推崇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被称为是“传统”的东西,就一定有其生命力的历史语境。脱离了特定的语境再去谈一些概念,那些思维惯性往往显得很荒诞。
因为万事万物都是在流动之中的,任何一种文明也是在不断突破时代意识的局限之中不断发展的。“孝顺”这个概念也不断地被误解被扭曲被物化,甚至成为一种中国特色上纲上线的“政治正确”和一种“道德绑架”。
比如“三从四德”以及“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我们今天女性平权的现代意识里觉得很荒谬是因为它将物化了女性成为财产所属物,一种生育的工具;“孝顺”这个词语也将孩子物化成为了同样的财产所属物,一种繁衍的工具。它们两者没有本质区别,都是抹杀了个体的意志,它是“权力社会”的概念产物,背后只有“你是我的”这种浓浓的控制欲。
“孝”的核心应该是爱。子女对父母发自内心的爱,带着尊敬的爱,我们称之为“孝”。
事实上,任何关系的本质都应该是爱,而不是一种用“忠孝”这些概念的“道德绑架”。无论是夫妻情侣还是父母与子女之间,维修好一段真正关系的,除了利益捆绑这些不在讨论范围之列的东西之外,只有发自内心的爱才能连结彼此。
只是因为,我们是人,有血有肉有情绪有灵魂的一个人,不是人工智能机器人或者其它什么东西。
“控制欲”来自于ego,也只有我们能够放下ego学会去爱的时候,我们才能明白“关系”说的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连结”--两个独立的个体,用“爱”这种无形的存在去连结,从此变得“related"就形成了“关系relationship”。
爱是彼此呼应的,而控制只能换来反抗。
就像“养儿防老”也是一种“物化子孙”的思维,用着理财投资的心理生儿育女,为自己将来铺后路,这里我看不到“爱”,只看到了自私与恐惧。如果“爱的教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缺席,我们的社会只有越来越多的“留守儿童”与被抛弃的“孤寡老人”现象,并且本质上这是一个因果。
(3)追本溯源,“孝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聊到“孝顺”,让我们追本溯源看一看,到底什么是“孝顺”。
“孝顺”这个词语最早出自于《国语·楚语上》,“勤勉以劝之,孝顺以纳之,忠信以发之,德音以扬之。” 它的主语是“天下之人”--爱敬天下之人,顺应天地大道与天下人之心的美德。
在儒家思想里,“孝”被列为百善之首,因为从“孝”从自身出发,可以推及到善待天下人的品德“仁”。
《孝经·开宗明义》篇中讲:“夫孝,德之本也。”“孝”字的汉字构成,上为老、下为子,意思是子能承其两亲,并能顺其意。《论语·学而》中孔子说到“入则孝,出则悌,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孝悌”指的是孝敬父母、尊重长辈、友爱兄弟及关爱幼者的伦理行为,体现出感恩、回报和礼敬。推及一切皆加礼敬,善待他人,名曰行“仁”。
所以《孟子·梁惠王上》里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说的是在赡养孝敬自己的长辈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在抚养教育自己的小孩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
儒家思想循循善诱,以己度人,也只有这样从每个人自身可以去感受的对于父母和子女的情感出发,才能一步步去引导领悟爱敬天下所有人的“仁义”之心。
儒家思想是文明教化的方法论,两千多年前,向大众布道的儒家面对着一片荒蛮原始。它们主要的功能是将人们的动物性视角转化为人性视角,用“仁爱之心”将笃信丛林法则的动物性生存本能感化为拥有“利他主义”思考的人性社会。这同时与那个“轴心年代”的雅典遥相呼应,试图建立一种人类理性文明的新秩序。
然而古文和现代文无论是在概念上还是在语义上是有时差和分歧的,在孔孟思想里的“仁”说的其实是一种“仁爱”,就是我们今天语境说的“爱”。
只不过中文博大精深,对于不同对象的“爱”都有专用名词,对父母的爱称之为“孝”,对兄弟手足的爱称为之“悌”,对君主的爱称之为“忠”,对于子女的爱称之为“慈”,而“仁”则一语道破了所有关系的本质--它可以拆解为“两个人”,真正连结起两个不同个体的,就是“仁爱”,而那种由此而推向天下所有人的“大爱”--这也是“孝顺”的真正本意,在我们今天的词汇表里所对应的是“compassion"慈悲心。
“仁”的教育,就是爱的教育,因为“仁”,我们成为了“人”。
(4)“孝”与“顺”
到了独尊儒术的汉代,“孝”做为忠孝仁义礼智信的儒家思想根本被无限推崇。汉代设立“孝廉“的察举考试,以道德品质为做官举荐的标准,“孝”成为了重要的参考。
所以我们看到《二十四孝》的故事大多都来自于这个时代,虽然很多故事我们现在看起来有些血腥残忍了,比如割自己大腿上的肉给父母炖汤之类的。但是放在时代语境里,我们也可以理解当时的人们“不择手段”去宣扬自己的“孝顺”真的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了。
一种自然而正常的伦理被大肆宣扬,这不得不怀疑它背后的功利性目的,它所强调的不再是“孝”,而是“顺”。
可是再追本溯源,孔夫子孟父子老人家说的是“孝”,并没有说“孝顺”。
曾子曾经问孔子:“若夫慈爱恭敬,安亲扬名,则闻命矣。敢问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子女顺从父母就可以说是孝吗?脾气火爆的老夫子连说了两遍““是何言与!是何言与!”--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孔子继续说,当父母有不义的地方,就要设法婉转的去劝阻他们,这样才能使他们不会陷入不义之中。如果一味的顺从,使父母陷入不义之中,这样又怎么能够称为孝呢?
而孟子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结合前后文来看说的是“最不孝的,是对长辈没有尽到后代的责任”,并不是说“不生孩子传宗接代”的“无后”。汉代赵岐写了《十三经注》在这里标明“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翻译成现代文字说的是--一味顺从,见父母有过错而不劝说,使他们陷入不义之中,这是第一种不孝,即最大的不孝”。
“孝”变成了“孝顺”,因为“顺”,则容易被管理,董仲舒时代的儒家已经不再是原汁原味的孔孟思想了。西汉在诸子百家里选中了提倡“忠孝”儒家选的是一门管理学,符合封建权力社会的结构,在经历了战国和先秦的暴政动荡之后,它为中华大地的休养生息提供了稳定和富庶。
在不拘礼法的魏晋,放浪形骸的阮籍在丧母之后照样吃肉喝酒,表面上极其“不孝”,可是他在葬礼上因为悲痛吐血数斗。他没有像两汉那些“孝廉”为了名利装腔作势,却在历史上留下了对母亲最深沉最情真意切的爱。
(5)“孝顺”是典型的农耕文明思维惯性
“孝顺”是很典型的农耕文明的思维惯性。放在历史的语境里它是非常符合当下人们的集体意识和时代的发展的,从荒蛮到理性群体社会,这是一种意识的进步。
然而我们的文明也在发展,经历了农耕文明之后,我们进入了工业文明,到了今天走进了现代文明。我们的生产力、生产方式、社会结构、群体关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那么“孝顺以纳之”,真正的顺应天地变化的做法是不是我们也应该重新审视一些概念在当今社会的合理性。
我在“婚姻”的那篇文章里曾经系统性地讲过,“婚姻制度”的诞生是农耕文明定居之后生产方式改变而诞生的。由于私有制的诞生,人类社会变成了由家庭为最小单位的结构,为了保证子女是自己的,于是用“社会契约”的方式来确定了妻子的专属交配权。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制度真正为了保证的是子女的血统纯正,明确了妻子与子女作为财产的所属权。在农耕社会,“人丁兴旺”是财富的象征之一,而“女德”与“孝顺”都是巧借“道德”为名的权力操控手段。
它强调“顺”而反对“独立人格”,这种家庭管理的思维惯性延续至今,多少父母依然用“听话”作为孩子好坏评判的单一标准,从而扼杀了孩子的独特个性与创造力。这种“听话”的教育也让学校里的老师们莫名其妙获得了某种权力体验,在传授知识之外有了培养“奴性”的功能。
在农耕社会作为财产制度的婚姻里是没有”爱情“这个概念的,事实上,当任何一段关系里存在了权力的博弈与对峙的时候,让真心实意的“爱”缺失了生长的空间。传统的父子关系里,有“敬”有“怕”,爱在那里,只是沉默着不被提起。
工业革命时代,由于女性同样具备生产能力,导致了一些列包括妇女平权运动的发生,“婚姻”变成了相对平等的“公司”结构。同时,由于一系列先进启蒙思想的发展,人们的个人意识也逐渐苏醒。“人权”的概念逐渐普及,即使是父母也无法把孩子当作是财产那样进行财富管理。
如果说农耕社会人们职业的选择是有限的,那么工业社会工种细分以及经济贸易的多样性为个体带来了无数种选择的可能性。农民的儿子可以选择去城市里当一个工人,而不是世世代代守着父辈的祖业。在过去"Smith(铁匠)"家族历代可能都是村里的铁匠,而到了19世纪的Smith可能在城市里成为一个贩卖打字机的商人。
大量的人口涌入扩张的城市,也叛逃了他们所继承的祖祖辈辈的命运,拥有了个体化的选择。
而工业革命真正带来的是“科技的驱动力”隆重地走上历史了的舞台,从而用一种令人惊叹的生产力加速度改变了我们的世界,从而影响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思维方式。
它的变化是如此令人目不暇给之快,以至于我们的头脑常常跟不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很难以再用“思维惯性”去解决什么问题。短短数年,父母一辈的经验已经不足以适应下一辈的时代了--因为很多问题在以前从未出现过,甚至超越了上一辈所能理解的范围。
“代沟”这个词语从未暴露得如此明显--两代人之间观念与视角的冲突和摩擦越来越限显著。只要时代在发展变化,“代沟”一定无从避免,到了今天,即使是同代人,稍一懈怠停止学习就不免落伍于时代。
在这样一个语境里,似乎很难要求年轻人再去无条件地“顺从”长辈和他们的头脑逻辑与生活经验。所有的人都空前迷茫,有的时候不是因为年轻人不愿意跟随长者的指引,而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个迷茫的时代里找到一条清晰的路。
大多数的年轻人虽然不能肯定自己走的路必然是对的,但是肉眼可见再依靠过去陈旧的经验一定是行不通的。他们对于父母有着“孝心”--爱,但是再谈“顺从”就略有些勉为其难。
农耕文明在世界各地的角落里温柔地匍伏了上千年,而工业文明存在不过一两百年就由互联网和计算机的革命带我们走入了现代文明。
我们的生活得益于科技进步得到了极大的便利,不管人们是否愿意承认,社会最小的单元已经早已不再是家庭,而是个体--我们不再依赖于婚姻这样一个协作结构去生存。女性可以极大程度上不再依赖男性实现经济独立,而男性也不依赖于女性洗衣做饭的生活照顾,甚至在一些国家为单亲妈妈提供社会福利保障的制度保护下,婚姻也不再扮演着“生育”的协同工作之功能。
科技化农业让物资富足,在21世纪的今天,全球因为交通事故每年死去的人数要远远超过于因为“饥饿”而死去的人数。在满足了马斯洛层次原理的温饱层面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精神层面上个体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传统“家庭观念”的瓦解和重构是一个这个时代之中我们都需要重新认真对待的课题,如何平衡个体价值与家庭在社会结构中的重新定位,这是一个时代的难题。
“我是谁?”“我要走一条怎样的人生之路?”...这些答案只能自己去寻找,父母赋予了我们最初的生命,却无法主宰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对于这些问题,他们也无法给出答案。
(6)我们必须从“原生家庭”出走,才能找到自己的人生
作为一个“农耕文明”为根基的大国,我们习惯了需要协同工作的“礼俗社会(Community)”,于是几千年“家庭”“家族”观念根深蒂固,而在“工业文明”以及“现代文明”的社会,它的模型是法理社会(Society)。
简单地说,就是城市化的社会结构更多地是依赖公平公正的法律系统,而非乡村社会结构依赖于道德伦常的自然约束。在古代中国,宗族有自己的律法家规,而仲裁者是德高望重的乡绅,一个大家族一个村落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型社会系统。道德性的“孝顺”在这种仲裁系统之中扮演着“评判标准”的管理以及约束的角色,因此它在这种定位之中逐渐偏离了“连结”关系的本质,变成了一种“控制”的法器。
中国式的家庭关系之所以貌似扭曲,是因为“工业革命”不曾大规模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并没有循序渐进地经历一个思维模式上的心路历程,而是近似于荒诞地从“农耕意识”上直接跳入了以城市生活为主体的“现代文明”,于是在逻辑上有着缺口和断层。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很多社会问题,“工业革命”最早发生于欧洲,于是才有了“西方”的说法。日本当机立断“明治维新”,不再死咬着"东方西方”的ego我执,接纳先进思维和科技,跟上了世界的脚步,而我们今天汉语里很多现代的词汇都是在民国时代向日语借鉴而来的。
中国古代的科技曾经遥遥领先于世界,两宋的经济贸易昌盛出现了资本社会的萌芽,海航技术在郑和时代遥遥领先于欧洲“大航海”...这些都因为各种原因被权力结构主导的农耕社会的逻辑和观念束缚扼杀了,让我们错失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坚守着“老祖宗的东西”而无视时代发展的流动,这种ego的奴性“孝顺”思维禁锢着的是我们的意识与发展。我们应该向孔子”孝“之原意所表达的“尊重之心”看待传统,而用老庄“顺势而为”的道家思想看待流动,才能与时俱进,不会物化和固守陈旧腐朽的东西。
这就像是我们和原生家庭关系一样,一味地“顺从”只会复刻一个不进则退的生命模式,成长为一个精神上依赖无法断奶的“巨婴”。
我们初生为婴儿一片混沌,最初原生家庭所赋予我们的,其实是一个学习和看待世界的视角。而我们如果在获得独立能力之后,不尝试“离家出走”--尝试从这个视角为出发点去跋涉历险,是很难获得属于我们真正的视角的,就禁锢在父母所提供的那个视角里原地踏步。
我在之前文章《宇宙星空下,我们跳舞。致敬每个人内心那团不曾熄灭的火焰》曾经提出一个“爬山”的模型去解释“阶级”的本质是视角,而“阶级固化”的本质是“视角的固化”。俗语说“三代出贵族”其实说的就是视角的一个迁徙,一辈辈的人从从原生视角出发,不断扩展意识和观念,收获更为宽广看待世界的视野,在认知维度上得以不断进化。
几乎所有的父母都愿意为孩子提供力所能及最优越的环境,希望孩子能够超越自己的人生获得更辽阔的人生。可是正是他们不自觉从自身意识的局限去约束孩子“登山”的路径,往往成为了孩子最大的束缚--因为他们不曾意识到,一切都是在变化之中的,过期的地图反而成为了一个迷宫。
很多父母不曾真正从“物化子孙”的农耕思维里挣脱出来,将自身未完成的梦想寄托于他们身上,希望下一代能够完成自己未竟之遗憾,却没有真正将他们当作一个独立生命去尊重其自由意志。
这些冀望之中很多还夹杂着“光祖耀祖”的大家族式的背负,剥夺了孩子去拥抱真实自我的权利。他们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物化成为一个家族“光荣与骄傲”的符号,没有人关心“你是谁”,关心你的心灵成长,而是你的地位荣耀,你的身份,是否在一族血脉成为拿得出手的社交资本。而亲戚长辈“催婚”的现象背后很多时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残酷事实:你是否”履行”了一个家族“传宗接代”作为繁衍工具的本职?
中国的“面子”文化显化的是个体和集体的"ego",充满了明争暗斗的能量消耗。无论是“出人头地”的社会性需求,还是“结婚生子”的繁殖性需求,背后的目的都是为了稀释长辈在亲戚朋友之间的社交压力。
太在乎旁人甚至是不相干的人的目光和闲言碎语的时候,为了“面子”而牺牲自身的幸福的时候,这里不禁有一个疑问,我们到底是在为谁活着?如果一个人无法对自己的生活生命负责,那么他又有什么能力去为其他人甚至为社会负责?
西方古代的大量英雄传奇以及中国的“武侠小说”其实都是一个“个人英雄之旅”的原型故事--出发离开原生视角去寻找自己生命的价值,在不断历练之中获得属于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从而建立个体的世界观甚至是宇宙观。
而所有的“寻宝冒险故事”最后找到的宝藏都是一个隐喻,真正的宝藏其实是我们内心所收获的见识与体验。历险是“读万卷书”一样的“行万里路”的学习过程,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旅程的终点向你徐徐打开。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这个过程未必发生在物理上的远走高飞,而是精神上的独立。离开原生家庭的摇篮,充满好奇心地向着世界出发,去质疑去提问去实践去历练,从一个社会性而非生物性的“婴儿”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
人的生物性发育配合着这个过程:早期需要陪伴和保护的幼儿对父母在身心上都是依赖的,而生理主角发育成熟之后我们进入了充满叛逆青春期,其实这就是体内激素刺激本能之中独立的冲动--青春期的孩子们所叛逃的是他们原生家庭的视角,他们追逐种种新鲜刺激是一种渴望与世界接触碰撞的原始欲望。他们反抗的是父母作为权威角色的控制,试图在精神上离开这个摇篮去建立自我的认知和判断。
在我们“孝顺””听话“的文化传统中,父母往往不能很好地处理这个正常的心理过程,尤其是在发现失去孩子依赖心理之中产生了情感的失望,在失去权威的落差之中ego被唤起,容易和孩子们形成一种权力的对抗,于是更加渐行渐远地失去了与孩子的连结。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孩子们渴望的是被认同被理解,他们稚嫩的翅膀在扑腾试图飞翔于天空的时候也是充满了对于未知的不安全感。他们自己甚至也无法去理解和表达出来的真相就是:他们内心深处希望父母改变一种对于婴幼儿的过度保护惯性,将“爱”的方式转化为引导性的宽容与理解,建立起一种成年人之间成熟的带着尊重的“爱的连结”,给予足够探索自我的空间,而不是控制与对立。
隔阂一旦建立,就阻断了“爱”的流动。如果我们重新去理解“孝顺”的这个“顺”字,它不应该是无条件的顺从听话,而是通畅随顺--正如中药上说的“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让自发性的爱流通起来,才是处理好任何一种关系的真正解药。放下权力的对峙,互相理解互相倾听,彼此尊重,建立真正的连结。
中国古代造字富有大智慧--愛,从夊从旡(ji)从心从夊:上下两个夊字组成一个舛,中间是旡和心,会意字:用行动表达由心发出的能量。另外一种更为美丽与诗意的解释是:爱就是心的行走流动,从而让这种能量连结起两个个体,坚不可摧。
(7)扭曲的关系来自于模糊的人际边界
“控制与反抗”是“孝顺”观念下中国式家庭关系的主题,其实真正的本质是人际边界(Personal boundary)的模糊。
这也是一个典型的“农耕文明”社群生活的思维惯性,就像我们过年回家,所有亲戚的寒暄问的几乎都是个人隐私,因此年轻一辈会有本能性地抵触。在城市化为主体的现代社会,我们已经离开了大家族群聚的部落式的生活习惯,对于“人际边界感”的认知是全然不同的。
从子宫中与母亲一体的状态到出生之后的分离,个体的成长是不断独立的过程。在自我探索中勾勒“我是谁”的轮廓是一个自然而然“建立边界”的行为。如果父母固守着“你是我的”的传统“孝顺”观念,这就会在这个边界上形成巨大的冲撞和摩擦。
我们是否拥有选择人生道路、交友、结婚生子的自主权?来自父母一辈出于爱与善意的劝解指导和关心,还是用“我是为你好”的道德绑架和情感操控行驶权威的过度干涉?不仅仅是家庭关系,人与人一旦亲近,边界感就容易变得暧昧模糊,因此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冲突。
事实上,任何一种关系缺失了清晰的人际边界感都会是一种灾难。过度依赖和保护都造成心理压力,最终产生不可逆的裂痕。
在现代文明的意识状态之下,处理好任何一种人际关系(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的前提就是尊重个人的边界--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将你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
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也和一段成熟的亲密关系一样,随着孩子的独立,需要经历“共存(codependent),反依赖(Counterdependent),独立(independent)以及共生(interdependent)”四个阶段。这个在尊重与沟通中学习彼此和谐相处的过程,这个在流动中不断找到动态平衡的过程,就是一个“爱的教育”。从原生家庭中得到了良好的“爱的教育”就像一个宝藏,让我们拥有健全的人格和爱的能力,也能够经营好属于自己的亲密关系。
“爱的教育”让我们懂得一段健康良好的人际关系不是建立在权力的博弈和斗争中的输赢--因为“关系”只有双赢或者双方都失去彼此。
“输赢”的概念是一种只存在于生存层面上的零和博弈,是“丛林法则”的竞争观念。而“爱”是关于连结和互相滋养的,它超越物质维度,并不是一种可以被争夺的有限资源,相反,它是无限的,让我们学会放下ego,发自内心地学会奉献,学会付出。它不是一场充满控制欲的权力游戏,而是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回去的,家。
在读书的时代,我曾经拍摄过一个关于“故乡”、“现居住地”以及“家”之间关系的项目,采访了不同国籍不同文化背景的各种人,让大家分别给出关于“家”的定义。各种答案异曲同工--什么是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那甚至不是一个具体的地理上的存在,家,就是一个让我们感受到温暖,感受到爱的地方,让我们可以彻底卸下在外部世界的面具,彻底放松地做自己的地方。
作者:郑轶,独立策展人,新媒体艺术家。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 以及写作。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脑神经科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艺术+科学+疗愈,现代的炼金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