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部“使闺阁昭传”的小说,《红楼梦》写尽天下女性之百态,妍媸美丑各有形态,而这些处于家族落寞时期的女性,命运结局多是悲惨的,然而不乏例外,如林红玉最后爱情婚姻如愿以偿,被撵的茜雪免于灾难,而若要说最幸运的女子,非贾母无疑。
贾母,金陵世勋史侯家小姐,后嫁贾府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成为一品诰命夫人。至贾兰一辈,贾母从当年别人的重孙媳妇活到了自己有了重孙,成为贾家最尊贵的人。儿孙满堂、富贵逼人,贾母的一生,可以说是福寿双全了。
不可否认,贾母嫁入贾府,绝对是一起婚姻外交,用联姻抱团,以获得更大的利益,在旧时贵族之间就已经形成了默契。然而,即便贾母再出身名门,身份尊贵,也不能不屈服于那个时代一妻多妾制度,作为贵族仕宦,贾代善注定要被妻妾围绕,而且这些妻妾的数目,似乎还不少。
在第五十五回,探春理家期间,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去世,下人媳妇吴新登家的按旧例来支取赏银,因其不屑于探春和李纨,便只是汇报事情未给出方案,李纨听后想前段时间袭人母亲去世,被赏了四十两,便称按此例赏,未料探春阻止了,称前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家里的外头的都有,其家里死人赏银,可以找出来察看便知。
吴新登家的取来旧账后,文中写道:
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
家生子两个,这应该是贾母婚前贾代善的两个“屋里人”,另外还有四个外头纳进来的。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到,贾代善的姨娘数目达六个之多。
贾代善的小妾,较之乃子贾赦和贾政要多出许多,更别提贾琏。然而我们知道,旧时妻妾矛盾,是可以并肩婆媳矛盾的,这点在《红楼梦》中亦有所表现。
贾政一妻两妾,正室王夫人看似吃斋念佛,与世无争,然而其与赵姨娘的关系势如水火,以致赵姨娘和贾环多次欲治宝玉于死地而后快。而周姨娘似乎是一个边缘人,从未见其发言一句,但从探春教训赵姨娘的话来看,这是未老实忠厚,沉默寡言的女子,文中没有其与王夫人冲突的描写,大抵也因为其无子,干涉不到王夫人的利益罢了。至于周姨娘为何不孕不育,显然与王夫人有莫大关系。
王夫人对赵周两位姨娘的打压,总体而言还算隐秘,还算顾及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而王熙凤就没那么含蓄了。
贾琏一生,屋里有王熙凤一个正室和通房丫头平儿,贾赦赏的秋桐,后面尤二姐不过是偷偷外面娶的。平儿作为王熙凤的心腹,当年还是被王熙凤所逼迫才答应做了贾琏的通房丫头,然而在王熙凤的高压下,两人一年到一处不过一两次,被王熙凤知道还得嘴里掂十几个过子。而对于偷娶的尤二姐,王熙凤则下了狠手,非置之于死地不可,在其借刀杀人下,尤二姐男胎堕下,吞金自逝。
作为四大家族之王家的千金,与史家一般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那么王家女儿如此,贾母又是如何对待她丈夫的那些小妾的呢?
其实,在第四十四回,贾母就曾当众说出过答案。
王熙凤生日,贾琏却用金帛召来鲍二媳妇到家中偷戏,被王熙凤和平儿逮个正着,为此几人闹得天翻地覆,贾琏酒壮怂人胆,恼羞成怒下拔剑斩妒妇,王熙凤见状奔至贾母处哭诉求救,贾母发了一通威,贾琏方逡巡离去。彼时一众姑娘妯娌们和媳妇丫环都在场,贾母安慰王熙凤道:
“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世人都打这么过的”八个字,囊括贾母一生中对婚姻的心得。在贾母还是贾家千金时,她眼见自己的父亲也是留恋于一妻多妾之中,她的母亲一定也是个大家闺秀,深受礼制熏陶,并不会因此觉得男人如此有什么不对。在家时就习惯了一个男人拥有多个女人,如此,面对丈夫的众多小妾,贾母也就不惊不怪了。
不过,贾代善小妾多大六个,却没有一个有子女,旧时人们纳妾,延绵子孙是重点,而这六个显然都成了摆设,这就是贾母的厉害之处了。
然而,无论如何,我们只要看一个细节,便知贾母和贾代善的情感,与王氏姑侄和其丈夫有霄壤之别。
在第二十九回,贾母携带、众人往清虚观打醮,期间当年贾代善的替身张道士见到宝玉后,恭维其形容身段、言谈举动像当年的国公爷,贾母听后便不行了,文中写道:
贾母听说,也由不得满脸泪痕,说道:“正是呢,我养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
贾母一听见别人提起贾代善,便老泪纵横,贾宝玉因为长得像爷爷,才得贾母如此宠爱,可见贾母对于自己丈夫,是感情非常深厚的,即便天人永隔。反观王夫人和贾政形同陌路,王熙凤和贾琏反目成仇,可知贾代善去世前,夫妇俩感情还很深。
显然,爱情都是排他的,当初贾代善留恋其他女人身边时,贾母一定也熬过许多不眠之夜,然而却只能如此,因为世情如此,礼制如此,贾母自认大家身份,作为一个正室,得做到贤良淑德,就这么忍吧。毕竟只要自己不动,没人能撼动自己的位置。果然,贾母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坐上了贾家最尊贵的位置,孙儿绕膝,享尽天伦。这一切,都是贾母用“忍”字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