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电光中的绝响
“我是风中的落叶，看我飞翔”——这是一部小众电影《宁静号》里边一句重复出现的台词，十多年来它一直在笔者记忆深处游走，但从未真正想过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17年光阴如闪电般溜过，而眼前只剩下那个3号孤独远去的背影和清澈透明的眼神，我才忽然明白，时间像当年的突破一样快啊。努力和勤奋常有，灵感和和天才不常有；顺从和尊敬常有，斗志和叛逆不常有。我们记忆中的那一串珍珠项链，都在他大幅度CROSSOVER的一瞬间被时光剪断，在地板上不断跳荡的光华灿烂，不只是追忆的眼泪，更是年轻时自尊敏感的灵魂。
电影里，宁静号飞船的飞行员沃什整天念叨着——“我是风中的落叶……”一直到飞船坠毁、重伤喋血、弥留之际的时候，依旧倔强地说：“……看我飞翔”。
人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一辈子注定是风中的落叶，生命短暂，如叶落花飞，但是在坠落的一瞬间，强者依旧可以尽情地飞翔。
有的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平平庸庸，走在踏实的平原上，他们值得尊重；有的人起点很低，努力奋斗，一辈子跋山涉水大起大落波澜壮阔，他们值得仰视；也有人一出道就如流星般璀璨，如落叶飞花般绝美，他们一辈子是天才的歌剧和史诗，一辈子都是凌空的舞蹈者，即便只有一瞬间，也会在世间口口相传。AI就是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人们不习惯他在地面上变成斯托克顿的样子，他就该是那桀骜不驯的烈焰流星，就该是那无拘无束恨天地太小的脱缰野马，他就该是那目中无人锋芒毕露的鱼肠短剑。
小布兰残废后躺在病床上，梦到自己从云端高塔坠落，世界在眼前旋转飞舞，无尽的坠落必定会有终点，自己即将粉身碎骨，三眼乌鸦在他耳边说：“你可以飞”。布兰说：“可是我在坠落啊”。乌鸦说：“坠落也是一种飞，只要你有胆子睁开眼睛面对！”
是啊，睁开眼睛面对，哪怕全世界认为你在可笑可怜地坠落，唯有你自己才知道飞翔的美妙滋味。睁开眼睛面对，山川河岳、宇宙众生，长方形的球场，山呼海啸的观众，不可一世的神，都在你的脚下。
虽然我们现在认识的艾弗森名动天下，我们知道他的时候，他早已如日中天，年轻人学他的运球，学他的突破，学他的穿着，学他一切的风格，他仿佛是球迷们整个青春期的一切的光亮和色彩。但是在1975年6月7日，他只是作为一个贫民窟单身母亲的孩子呱呱坠地，他在弗吉尼亚汉普顿出生，在新港度过童年，那是一个街头暴力、黑帮、贫困、粗俗、毒品五彩缤纷交缠一起的地区，但是英雄不问出身，他在母亲的关怀中成长，在黑人兄弟们中间玩耍运动，他在贫穷和混乱的现实中为自己的未来奋斗。他爱母亲，他说过：“我的偶像是我母亲。”母亲在一贫如洗艰难生存养活他和两个妹妹的时候也说过——“阿伦，你一定会扬名立万”。他爱贫民区那些出生低贱和他共患难的兄弟，他说——“没有朋友就没有艾弗森”。他相信仗义每多屠狗辈，他并不是一开场就在云端里的光芒四射的贵胄和王子，他是一个真正的街头英雄、草莽传奇。他为了母亲和兄弟和全世界战斗。
少年时他曾是新港最好的橄榄球四分卫，他的运动天赋是全方位的，他就是比一般人快，比他高，比他壮，都不能阻止他的脚步，只要有一点点空间，只要有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能穿越任何人，正常的运动世界，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帧一帧走过的幻灯片，他能闲庭信步地在对手动作的缝隙里游走，仿佛在一个时间流逝缓慢的世界里玩弄录像回放，无论是橄榄球还是篮球，他都是不世出的天才。1992他带领贝泽高中拿下橄榄球州冠军，荣获MVP；同时在高中篮球联赛，场均32分9篮板9助攻。我说过的，虽然他出身草莽，但是一出道就光彩夺目，不是云端的王子，却是绝顶的天才。母亲说过的——你一定会扬名立万。
之后的故事如电影剪辑般迅猛和精彩，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秒这个孩子身上会发生什么。他钻石般闪耀的天才光芒和黑暗离奇的灾难一辈子纠缠不休，总是在天宫和深渊中往返，伟大的小提琴演奏家帕格尼尼说——上帝给你三分天才，就要附带七分苦难。1993年情人节，他参与了混乱的种族大斗殴，获得全美高中第一阵容后被捕入狱。在众多志愿者的抗议下，他在四个月监禁后被假释。94年他进入伟大的乔治城的大学，为伟大中锋尤因的教父——约翰-汤普森打球，再一次成为了全美的明珠，任何人都无法遮盖住他的光芒，大一时均20分5助攻，大二时场均25分，他不可阻挡，不可限制，成为了全美第一后卫，这时候，他叫做“答案”。
96年，参加NBA选秀大会，同一届青年才俊星光熠熠，很多人如今都是大名鼎鼎的霸主和英雄，他们中有史蒂芬.马布里、雷.阿伦、科比.布莱恩特、史蒂夫.纳什、佩贾.斯托贾科维奇以及杰梅因.奥尼尔和马库斯.坎比。然而在英雄辈出的96年，艾弗森是76人的状元。
公元前550年，春秋时吴国勇士、矮小瘦弱断了一臂的要离在船上趁着骤起的烈风，迎着月光，独臂持匕首刺杀了天下第一勇士庆忌，白虹贯日，苍鹰扑于殿上。
公元1996年12月，76人对阵芝加哥，天不怕地不怕的菜鸟艾弗森持球一对一面对篮球史上最伟大的神，用快到无与伦比的左右大幅变向拉开半个身位，伟大的乔丹出现了0.1秒的错愕和迟疑，艾弗森在时间的缝隙里轻松跳投命中。之后他说：“在球场上我没有必要尊敬任何人”。他的动作、他的风格、他的语言，像闪电和烈火肢解了经典和传统的大厦，从那时起，满大街都是垄沟头和嘻哈衫，满球场都是 “douboule crossover”。年轻人爱他，爱这个肆无忌惮的小混混，爱这个目空一切的野孩子，爱这个出身贫贱的天才。
97年，他连续五场40+，他捧起了最佳新人奖；那一年，他因为车上携带枪支和毒品再次被拘捕；那一年，他疯狂的出手，疯狂的得分，不惜体力的斗志，不顾一切的行为和言论使他成为了全世界的焦点。然而他说——我想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两个字——误解”。
97年夏天，艾弗森迎来了最刻板严厉的恩师拉里.布朗，99年，他以场均26.8分获得了生涯第一个得分王，史上最矮得分王，开始了天皇巨星的人生。2001年全明星，艾弗森获得全明星MVP。那一年，76人56胜26负，艾弗森场均31分2.5抢断，是除了乔丹以外的第一位得分王+抢断王，他的光芒压倒了同时代的邓肯、科比、奥尼尔、韦伯、加内特、麦迪，荣获常规赛mvp。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公元前701年，年轻瘦削矮小的以色列男孩大卫决战巨人歌利亚，灵巧的大卫用石头将无敌的巨人射杀。
公元2001年的季后赛，和《圣经》以及《荷马史诗》上的传说一样迷人。东部半决赛，他和同为天之骄子的文斯卡特棋逢对手，鏖战七场，第二场第五场分别砍下54分和52分，淘汰半神卡特。东部决赛，他带伤出战，又是血拼七场，第六场第七场砍下46分和44分，送同为黄金一代的雷阿伦回家钓鱼。总决赛的时候，他们遇上了无敌的巨人歌利亚——拥有OK组合天潢贵胄季后赛未尝一败的洛杉矶湖人。当年一同参加选秀第13顺位的高中生科比，此刻也成长为数一数二的得分后卫，他身边还有那个拔山扛鼎的鲨鱼。湖人最强大时候的唯一一场失败，就是栽倒在这里。那个桀骜不驯孤独狂妄的矮子，带着全身11处伤病，如精灵如鱼肠剑般在紫金军团的巨浪中穿梭飞奔，他咬牙切齿和科比缠斗，他无数次一条龙直冲篮筐，他迎着鲨鱼遮天蔽日的身躯红着眼撞上去，他过得湖人外线有如木雕泥塑，他晃飞了泰龙鲁，跳投命中，然后从他身上跨过。那一瞬间，坏小子、叛逆者、不屈斗士的声望如日中天，那一瞬间，他是全世界的英雄。
其实我们所有的回忆和思念，都希望停留在2001年的那一刻，那才是我们心中最真实最美妙的艾弗森，哪怕他之后又拿了两次得分王，哪怕他在丹佛和甜瓜在一起照样被称作“黄金双枪”。但那已经不是我们最好的艾弗森，他的杀气和傲骨在渐渐磨灭。最好的艾弗森，桀骜孤独，要和他的贫贱兄弟们对抗黑暗压迫歧视不平等不宽容的世界，最好的艾弗森不尊重任何人，最好的艾弗森不迁就任何人，他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战斗，哪怕全世界都说他“独”。他说——“我不知道一个真正的组织后卫的定义是什么，我只是想做一切能给我们带来胜利的事，哪怕别人说我自私。我按我自己的方式活着，按我自己的方式打球。我发誓我从未疲倦过，自从我加入联盟以来，我身边的队友都说我‘与众不同’。也许有天我会停下脚步休息,那一天就是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我们也无法认同一个类似于斯托克顿和基德的艾弗森，一个“传统后卫”的艾弗森。若非如此，那么生命的光华何在？叛逆的意义何在？青春的魅力何在？奋斗的本质又是什么？
AI从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听话的好儿子，也不是一个衣冠楚楚清清白白的道德君子，他犯过无数错误，他经历过无数苦闷和灾难，他在失败，他被误解。但他依旧是篮球史上一名伟大的球员，谁也不能否认。
与其迎合他们的目光和价值观，还不如在时光电闪的一瞬间转身离去，即使生命的本质是坠落，那么“我是风中的落叶，看我飞翔。”
或许我们都不曾真正理解他，我们看着17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们抓不住青春的尾巴，留不住他闪电般突破的背影，我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成了绝响。我们只能目瞪口呆地听着他说——“在我的葬礼上，请用你们在赛场上的欢呼声来做安魂曲。 这是世界上最动听最美丽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