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联的魅力
将对联书写张贴,或者刻画制作悬挂到楹柱上,故称楹联。一般人们称对联,以楹联作为代表形式,故楹联也可以作为对联的代名词。因为处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楹联有多种具体的称谓,如春联、喜联、门联、庙联、车联等等,样式极为丰富。2018年的春节即将到来,家家户户张贴春联,在文化的氛围中喜气洋洋迎接新年。
楹联是中国文化的独特产物,是汉语言对句艺术、民俗文化、书法艺术与制作技艺四大要素相结合的产物,四大要素缺一不可。楹联是中国文化最具代表性的视觉符号形式,如果我们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做一对比就会发现,西方的文化景观除了少数受中国文化影响之外很少会有楹联的,但是在中国旅游,只要是著名景观,往往有著名的楹联相伴。
楹联是以汉语独特的语言艺术为基础的一种文化样式,联语对句是楹联的基础。汉语楹联,文字整齐、词语对仗、音律讲究节奏讲究平仄、意义讲究呼应与开张,它的起源要远远早于张贴悬挂的楹联标准形式。比如《尚书》有:“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这四句可以是一副对联,也可以是两副对联。作为一副对联,稍有不合后来的平仄,当做两幅三字联,就颇为工整。“诗言志,歌永言”,不仅语言节奏很美,内容也很深刻。《诗经》中的对句则更多,如:“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诗经·关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采薇》),意境优美,语言优美。《楚辞》则把这种对句加长了,表现力更为丰富了。如《离骚》中的诗句:“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只要把诗句中的“兮”字去掉,有些就是标准的对联。到了汉代的五言诗有了对句表现的自觉,如“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这完全是一种创作的刻意追求。至于“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样经典的诗句,对后世对联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促进作用。
楹联中汉语言文化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不仅仅在于它们都是整齐的单词或合成词以及成语,并以整齐雅致的形态出现,具有形式上的美感,还在于它们具有韵律,在对仗节奏中体现声律美,在仄起平收中突显音乐感。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骈文就是对句的集成。如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中:“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曹植的《白马篇》《归思赋》等都是以对仗且具有韵律而闻名。对此,刘勰在《文心雕龙·俪辞》中专门做了讨论,他认为:“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这将对偶对句上升到一个天人合一的境界,就像人与动物,都是对称的形体,文辞中的对句,是自然的结果。而不对称反倒是一个问题,所以要遵循一个原则:“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若两言相配,而优劣不均,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是夔之一足,趻踔而行也。”形式的精巧,事理的允当,都是前提,对仗不好,就像一辆车子两马牵引,一边骏马,一边驽马,肯定不行。而不能对句,就像一个单脚跛子。到了唐代的诗歌,音律和韵律的优势就更加突显。而唐代的赋更是精彩的对句迭出,如王勃的《滕王阁序》:“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时,楹联也就呼之欲出了。
同时,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书法艺术的加入给楹联增添了美感,体现了个体与整体的和谐,这是其他文字所不具备的。中国书法,自甲骨金文开始,到秦篆汉隶,魏晋楷书草书,早已经形成了成熟的文字,成为一种体系。以书法来书写楹联,不仅能将书法的独特魅力展现出来,还能体现出楹联的文化。在浙江杭州中山公园中,在“西湖天下景”的亭柱上,有一副这样的楹联被人关注:“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它以行书和草书相间写成,曾经这里是清帝行宫的遗址,云树古木环绕,风景优美,用行书和草书写成,使楹联和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不仅体现了飘逸豁达的格局,还体现了景与人与情的融合。书法,渐渐成为书写楹联的基本形式。
成为年俗的楹联——春联
新年之俗,由来久远。
五代之前,新年庆典习俗早已成熟。周正建子,即十一月为岁首新年,我们在《诗经》中就看到了隆重的新年改岁仪式。《诗经·七月》有这样的描述:“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这里的时序是冬月过新年,所以我们看到十月人们就在打扫房子,既是要防寒,也是要过年。诗歌继续说:“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那时的春天是寒冬腊月,所以也叫春酒,过年的时候祈求长寿。这个习俗一直传到今天。这事在诗歌里面是反复在讲:“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十月后,煮酒杀羊,还要到一个“公堂”祈福,祝福万寿无疆!这是祝福自己还是他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新年是一个祈福祈长寿的日子,这个传统一直传了下来。
于是,现在我们经常看到的、留传下来一副经典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其意蕴便来自《诗经》时代的新年祝福仪式。这是明代一位状元,大约在距今500年前编撰的,这副对联由于与古老的年俗传统密切关联,因此一出手便成经典,到现在还是很多春联的首选。由于辞旧迎新,人们最易感受岁月流逝,所以祈求长寿平安便成为年俗的基本主题之一。
自汉武帝太初元年开始使用夏历岁首,即正月为新年岁首,从此新年的时序固定下来了,两千多年一直延续至今,因而新年的长寿、平安的祝福也就没有改变过。直接与楹联相关的是新年的门神信仰,《荆楚岁时记》这样记载南北朝时期的新年习俗:“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春秋》谓之端月。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必饮酒次第,从小起。帖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一本为:帖画鸡。或袍镂五采及土鸡于户上。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绘二神,贴户左右,左神荼、右郁垒,俗谓之门神。)”
《荆楚岁时记》是梁朝宗檩所撰,隋朝杜公瞻作注,但是该书后来散佚,今天辑录本难以区分原文与注文。门神在这个时候已经比较普遍,与门神相关的是桃木板,上面所绘图画,就是今天年画的直接源头,而桃符,则是楹联的前身。
新年正月初一的祝福习俗也已经稳定了。新年严寒,风雪交加,纸质对联可能不宜保留,创新新年形式,需要一个契机。门神是有神话支撑的习俗,所以宜以流行。对联是士大夫雅赏,一时很难为广大民众认同。所以,大唐王朝,硬是没有兴起楹联习俗来。由此可见,文化创造不易。后来五代十国时期一个偏僻地区的地方领袖,却做出绝大的文化贡献,这就是后蜀的孟昶。
据清梁章钜在《楹联丛话》里说,后蜀孟昶是一位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的人物,他敢把对联写到桃符上是了不起的。原来的桃符,应该是一块桃木板子,有一些“符”在上面,其“符”大抵是道士所画。因此,过去的桃木,没人敢动,因为是一块神木,桃木至今还是道士的法器。但是作为后蜀之君的孟昶,敢作敢为,他敢称大蜀皇帝,行郊祀典礼。道教中的张仙,传说就是孟昶,那一张张仙射狗的年画,据说就是他的肖像。所以这位酷爱道教的君主,便创造性地在桃符上题上“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的对联,挂在门上。可以说,这是一副名副其实的春联,因而,孟昶一直被认为是对联的开创者,楹联之权舆。它对仗工整,语言吉祥,成为春联的典范。
一直到宋代,春联仍称“桃符”,王安石在《元日》就说:“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朴朴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诗中描述了年俗代表符号——桃符,但也是从这一时期开始,随着纸业等技术的发展,纸张渐渐取代了桃符,这便开启了春联的新时代。
被称为“楷书四大家”之一的元代著名书法家赵孟頫与元世祖忽必烈之间的春联故事也一直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佳话。忽必烈喜欢汉族文化,也喜欢对联,但他自己不会写,当他听说赵孟頫是有名的书法家,就召见了他,“子昂丰姿如玉,照映左右。世祖心异之,以为非人臣之相。使脱冠,见其头尖锐,乃曰:‘不过一俊书生耳。’”便命赵子昂写两副对联,一副是殿堂春联,一副是应门春联。于是,赵子昂就写下了“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和“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两副对联。殿堂春联不仅赞颂了皇室宫殿的富丽堂皇和威严壮观,犹如天上仙宫,还歌颂了皇帝圣明,威仪天下。应门春联也是如此,赞颂皇帝功德可与日月同辉,壮丽的山河也因其而增色。两副对联语言简洁明快,增进了国家认同,促进了民族融合,其意义绝非歌功颂德可比。
明代作家沈君玉的《坚瓠集》中还记载了赵子昂的另一个与春联有关的故事,说赵子昂过扬州迎月楼赵家,其主求作春联,子昂便题曰:“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主人大喜,以紫金壶奉酬。可见,这一时期的春联不仅帝王喜欢,平民百姓也很喜欢,自己不会写就求人写,不仅成为朝野共同的时尚,更是形成了一种强大的传统。
楹联在朱元璋的推动下,更是出现了勃兴时期,而朱元璋又是一个春联爱好者,自然,春联在这一时期的发展也呈现迸发之势。在金陵的时候,朱元璋曾经下诏传旨:公卿士庶之家,门上须加春联一副。这个命令一下子把春联推广到千家万户,成为年俗标配。他自己还微服私访,查看命令执行情况。后来看到有一家阉猪师傅的门上还未写就,一问,原来他们还没有请到写春联的先生,于是亲自挥笔,写下了“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的楹联,幽默风趣的联语,双关深远的联意,一时传为佳话。可见,朱元璋要求家家户户贴春联,对当时形成春节贴春联的风俗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
新时代楹联
我们已经迈入新的时代,新的时代有新的文化气象,楹联文化是这文化气象中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楹联文化不仅具有美感的形式,还包含了丰富的内涵。从古至今,每一副对联里都有创作者们传达的深厚的思想内容。如宋代大儒朱熹就曾写下“爱君希道泰,忧国愿年丰”的对联,意在表达他忠君爱国以及美好祝愿的情感。新时代的创作“和和顺顺千家乐,月月年年百姓福”“天和地和人和,和融华夏;歌美舞美花美,美在今宵”等,也都表达了丰富的情感和祝愿。
在文人的日常生活中,多以对联表达思想和情感,凸显楹联的审美功能,如把楹联作为雅居的装饰,美化生活,提升日常生活的境界。文献中记载明人徐渭的故事:“山阴徐文长渭,一字天池,又字青藤。所居即名青藤书屋。青藤,其手植也。藤下有池,横一平桥,桥承以柱,上覆石台。台额曰:‘天汉分源。’柱联云:‘一池金玉如如化,满眼青黄色色真。’柱背又一联云:‘未必玄关别名教,须知书户孕江山。’承桥之柱额曰:‘砥柱中流。’”
徐渭大幅度将楹联带入士大夫的雅致生活,这些楹联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空间形态,让诗意的栖息成为现实,“日午凭栏,看几点落花,听数声啼鸟;夜深缓步,待半帘明月,来一榻清风”。同样,在审美趣味上,楹联进入普通民众的生活多是以对对子来实现的。民间故事中,对对联是一个很重要的母题,对联讲究技巧和智慧,于是在很多民间故事中,对对联都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需要,对联也成为民间重要的谈资。楹联文化渐渐成为中国文化的代表样式,也成为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
楹联自身具有一定的适应能力,能够在不同时代顽强生存。楹联有规范的形式,可自由表达现实内容。楹联是一种工具,可以用于行政、商务、学习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新时代如何继承发扬楹联这一文化传统,是我们不可忽视的一个问题。
现在央视春晚、各省市的拜年和表述都有春联,楹联引人关注。而央视相关节目如“机智过人”栏目的楹联高手对决,引起很大的轰动,成为弘扬楹联文化的主流平台。各地书法家举办送春联活动,也蔚然成风。比如,上海刚刚举办的2018春联大会,100位书法家研磨挥毫,可谓盛况空前。
中国楹联学会积极弘扬传承楹联文化,并成功地将楹联习俗申报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与此同时,各地都在申请楹联习俗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以期引起各方面的重视。让楹联走入千家万户,让楹联回归日常生活,是楹联文化传承的根本目标。因此,一些高校积极开展楹联研究与教育普及。如华东师范大学每年举行“把春联带回家”的活动,前后近十年,书写楹联数千副;2017年,全国高校举行各类楹联文化的研讨会近十场。楹联文化的传承进入一个新的时代。普及与提高结合,是楹联传承的任务。没有提高就没有普及,没有提高的普及是低水平的普及。中国楹联学会拟与华东师大等高校建立楹联文化博士后研究基地的事宜商谈,正酝酿楹联文化的新格局。
楹联传承,提高水准并不容易,它是社会文化综合实力的体现。诗词境界的提升、书法水准的提升、民俗生活的传承等都是基础,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建筑文化是否为楹联传承留有空间,民众休闲生活是否以雅致生活为目标,都会制约楹联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楹联文化的复兴可以视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标尺。
楹联是中国文化的独特样式,它是一种标志,就像一面旗帜飘扬在中国文化的天空,灿烂出彩。我们生活中处处有楹联,它无所不包,其内蕴丰富宏大、内涵悠远深邃。它负载着深厚的文化和传统,除了民俗文化是它的标配外,它的内涵也与时俱进,体现历史进程,推动当下的社会与文化认同,意义不同寻常。楹联从古代走来,一路伴随民俗发展,是一部体现历史进程的长卷。而直达当下,“五讲四美”“一带一路”,楹联都能表现,所以,楹联是文化本身,又是文化载体。
回顾楹联文化的历史和楹联成为年俗的传统,我们在继承楹联文化所独具形式魅力的基础上,根据新时代的特点和内容要求,应该创造属于新时代的楹联文化,“二十四时节气,乾坤竞秀;五十六朵奇葩,和睦同春”“春联对歌民安国泰,喜字成双花好月圆”“梅花一路追新梦,竹叶两行入画图”“铺开盛世和谐卷,写就中国美丽篇”。
让我们在张贴春联中感受新年的气氛,让我们在品读楹联中“笑盈盈辞旧岁,喜滋滋迎新年”吧!
来源:学习强国